《呛火》重裘

4、腿抬高

　　“腿抬高，四十五度，伸直。”去饭堂途径的小路旁土地上，十三连长抱着胳膊，用脚踢踢彭火打弯的小腿，一个手机此时正搁在他悬空抬起的脚背上，“哎，别晃，别晃啊，一会手机掉了。”说话拖着调子，听得彭火牙痒痒。
　　“这地儿不错吧，热闹。”十三连长还没完了。
　　此时正是高一的饭点，成队成队的学生们纷纷吃瓜路过。
　　“反正都是高一的，谁认识谁啊。”彭火破罐破摔地顶嘴。
　　“哎哟——还挺有血性，”十三连长跟着练了一上午的方阵，本来人都晒蔫了，叫他这一句话弄得怪新奇的，从身后摸出一只喊号用的电喇叭，清了清嗓子。
　　“你们高一的都给我听好了！这是你们学长——叫彭火，叫彭火，叫彭火，听清楚了没有！”
　　一股腥甜当时就涌上了彭火的喉咙。
　　人群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大家赶着去吃饭的步履不再匆匆，这个路段甚至拥堵了起来。
　　“报告教官，听清楚了！”
　　欢乐的海洋翻涌地更热闹了
　　“谁他妈喊的？”彭火操了，“老子回学校就收拾你！”
　　“哎哟嚯，还搞校园霸凌？”十三连长觉得自己真是碰上了个活宝，抬手看看表，“再加罚半小时！”

　　在军训的时候，吃饭从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高一学生以连为单位，排队站在饭堂外的空地上，大日头晒得大家伙头皮和身上毛毛刺刺的，个个军训服后背上都洇深一片。
　　“把上午新学的歌唱给大家听听，咱们比一比！谁唱的好，谁就先进去！唱得不好。就外面晒着！”基地唯一好着的电喇叭在十三连长那，三营长只能扯着肉嗓喊，但三营长喊得痛快，不知是因为形式还是内容。
　　这无疑是一场当兵们的轮回报复，南墙心里骂操。
　　“《当那一天来临》，九连——预备——唱！“
　　“十连——预备——唱！”
　　声浪攻击越来越近，很快就轮到了十二连自我屠杀。
　　“十二连——预备——唱！”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第一声就把南墙带走了。
　　南墙汗毛竖起，惊悚地看着斜前面的那个男生，他那瘦弱的身板蕴含了无法估量的能量，双拳紧握，身体绷紧了，有节奏地震颤着，脖子往前一送一送的，不知是憋的还是吼的，青筋在熟红的皮肤上虬露，活像一只被掐着嗓子的鸡，不论形象还是声音。
　　在那位同学的带动下，十二连的声音肉耳可闻的变大了。
　　“准备好了吗！”后面又爆出来一位，跟着斜前面这位两山头对吼山歌一般。
　　声浪屠杀还在继续：士兵兄弟们，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放心吧祖国，放心吧亲人……
　　南墙一上午全观战斗地主去了，只能跟着哼哼，同时悄悄伸手按按太阳穴，彻夜未眠的神经一震一震的。
　　然而早进场也并不见什么好处。
　　饭堂里，十二连全体围着一张张桌子站着，阳光从大窗户刺进来，南墙缓缓往阴影处移动着。
　　“别动！”
　　游神的南墙吓了一跳，抬头看，又是那只被掐了脖子的鸡。他就站在桌对面，瞪了自己一眼，用气声说完这句后立马闭紧了嘴，深知自己这声警告也是犯规。
　　南墙被他那一句点住了，磨着牙根杵在原地。
　　大敞的门一队一队地进着学生，大家都在各自连长的带领下围着桌子站好。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苍蝇在空中攒成了团。
　　“都给我闭嘴！”伴随着营长一声吼，苍蝇慢慢散开，“什么时候安静了什么时候吃饭！”
　　这时候各个连长也开始游走，用手势或语言警告着。
　　一分钟后，“坐！”营长下达命令。
　　凌~乱的落座声四起。
　　“起立！”营长又下命令。
　　一头雾水的小苍蝇们陆续站起来，互相用眼神发送着问号，也有不少耷~拉着眼睛拒绝交流的，他们已经悟出了教官的套路，无可奈何地服从着。当然，还有掐脖子鸡这种的，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已经懊悔着了，于是背挺得更直了，贴着裤缝的手指绷得反向打了弯。
　　“我让你们坐下，谁让你们动碗筷了，有规矩没有？”三营长傲视全场，“回答我，能不能守规矩！”
　　“能！”
　　“坐！”
　　落座声渐渐归于整齐划一。
　　“开饭！”
　　中间因为说话声音渐起，又全体罚站了一次，导致南墙入嘴的饭基本都是凉的，到了排队放餐盘的时候，南墙挤在人群中，只觉得头痛胃痛，这顿饭吃了比不吃还累。
　　出了饭堂，总算可以说话了，憋了一顿饭的学生们滔滔不绝起来。
　　“南墙，你上午没什么事吧？”班长拍拍他问道。高一入学就军训，班长是班主任临时任命的，选的任职经验的同学。班长和南墙一个宿舍，被查出来逃宿这件事他知道，其实整个连乃至营里差不多都知道了。
　　“哦，没事。”南墙的注意力被脑袋和胃分散了，被他一拍才回神。
　　“早上排队列的时候你不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石磊，这是洪子轩，这是王逸凡，这是刘煜，以后就咱们几个站一块了，这是南墙。”班长指着身边几个同学介绍，大家互相打了招呼。
　　其实班长的名字南墙还不知道呢，昨天见面他说了，但是南墙直接右耳朵出去了，这几个人名字南墙也是过耳风一样，只记住了那个掐脖子鸡叫石磊。
　　“你怎么叫南墙啊？这名字好奇怪。”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探头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问题南墙早预料到了，也早预备好了沉默。
　　队伍的喧嚣更烘衬出了他们这个小圈子的尴尬。
　　旁边一个锅盖头男生见状对着黑瘦男孩翻着白眼撇了撇嘴，黑瘦男孩困扰地挠了挠头。
　　“哎你们看！”班长旁边的男生很有兴趣地往斜前方伸脖，下巴上的肉也随之从三层变成了两层，“来来来，咱往边上走。”拉着大家往路边挤，想要凑近点看热闹。
　　路边土地上，四个男生很突兀地聚在那里。
　　最前头是一个一米多高雕像上面叉腿蹲着个平头大哥，军训服让胳膊和胸膛绷得紧紧的，疤眉下面一双眼睛平淡地看向人群。
　　“我~操，”三层肉胖子咽了下口水，从张牙舞爪一下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人群中不少人也是这样，悄悄噤了声。
　　再往前走，一个帅哥抬着条长~腿，悬空的脚背上平放着个手机，长袖军训服搭在了左肩上，双手抱着臂，经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他已经能自若地接受众人的参观了，脸皮厚成城墙角。
　　旁边一个男生嬉皮笑脸扶着他，俩人差不多身量，瘦瘦高高，站一起很是养眼。那男生嘴时不时在他耳边动着，不知道主要是为了扶他还是笑话他。
　　另一边是个白白弱弱的男生，一直扯着他一只胳膊念叨着，好像有什么数学还有什么爸爸。
　　“噗嗤！”南墙一下就喷了，嘴角简直拉不下来。
　　南墙本来离得就近，再加上在王鑫的眼神警告之下大家都是文明性参观，一下就显出他来了。
　　王鑫眼神先~射过来，彭火也看了过来，翘~起嘴角笑着问：“好笑吗，来，告诉哥哥好笑吗？”声音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南墙知道自己实在是不厚道，一边扭头一边往人群里扎，快步走着。
　　班长也跟了过来，凑到南墙旁边发现他还没乐够，也被带着添了两分笑，“你和彭火认识啊？”
　　“昂，算是吧，你知道他？”
　　“我初中就是三中的，他在咱们学校挺有名的。”见南墙还兀自一阵一阵地笑出声，剩下的八卦班长知道他也没心思听，只从脸上憋出了两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