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28、大事纪·风雅(其十九)

　　谢奕死后，朝中关于豫州刺史继任之事争论不休。桓系势大，为了牵制桓温，谢万接任哥哥谢奕官职。
　　道韫回会稽，欲辞叔父谢安，她头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叔父，道韫欲去江北，今后局势大乱，蓬莱事变，愿叔父莫为事牵，保我谢家高枕无忧。”
　　谢安抚琴的手一顿，复而继续弹了下去。
　　“对我而言，不管你以何称谓，唤什么名字，你永远只是一个人，我谢家安石的侄女。”
　　“而你，心乱了。这可是修行大忌。”
　　琴音一转，带了许多安抚之意。道韫听出，这是叔父自己琢磨出的《清心咒》。
　　道韫不复言语，只是跽坐倾听。
　　末了，谢安缓缓收音，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何有如此隐忧么？”
　　看来谢家的大大小小的情况，没能逃过隐居一隅的叔父之耳。
　　“不知。”
　　“他认为谢家赌不起，是因为他没能力护住谢家。他无缘仙道，自不知我们到底有怎样的能力。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一切……
　　正如他不知道谢家为什么会来会稽立足，不知道天姥为何会放任你如此做下去。我们，终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不要怀疑他对你的爱。”
　　道韫心中敞亮，她知道，天姥对她一向纵容，但是又怕牵扯过深……东海之事，天姥估计遮掩了一番，否则早就查到和天姥关系匪浅的自己。估计，掌门也希望能更进一步，不困守在这里吧……
　　同时，她拨开迷雾见月明。所有的所有，都是眼界决定的。
　　叔父和父亲都以谢家为重，叔父能看到自己能带来的一切，父亲看不到而已。
　　试想自己如果没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叔父会力排众议支持自己么？
　　这世上亲情总不免掺杂一些其他的东西，世家犹甚。哪怕光风霁月如叔父，也免不了这一切。
　　但是，不能因为诸多复杂，而否认情感。
　　道韫开口:“叔父，若将来做鱼熊掌之择，谢家与仙途，叔父何为？”
　　“我不能免俗……”谢安笑道:“身为修道者，潜心修炼远纷繁因果，为的是神念专一。可是不知世事不能辨是非，不历红尘不知道在人间。每个抉择因人而异，我们求的是，不失心中那把尺。”
　　“侄儿知晓。”道韫长揖而去。
　　马踏霜雨卷落叶，西向长安搅风云。
　　耳边回荡的是叔父送别时的那句话:“做你想做的吧，只要问心无愧，何惧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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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韫一路北行一路视察自家产业和百工堂近况，顺便将徐志等匠师安排去了洛阳，把自家一些暴利产业的制造中心缓缓迁到洛阳，抵达长安已是腊月，年关将至。不过，刚入长安还没安顿，陈良就献上了一封书信。
　　道韫早将东海之遇作书告知叔父，因此刚入长安时收到文伟道人的书信一点也不奇怪。
　　文伟道人告知道韫，蓬莱诸门派以道天宗为首，广发书信召集各门派正月十五共探骊山。蓬莱之人多为华夏之裔，不愿与氐族接触，因此找上了王猛一派，希望道韫能行个方便，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多加配合。
　　自从苻坚扫清符生余孽后，王猛作为心腹权势如日中天，自然受到蓬莱的关注。本来蓬莱之人欲施仙法惑之，但是王猛追随道韫后知晓了许多秘闻，还参观了她的仙法作坊，自然是不屑于蓬莱的假把戏。反而把人扣押关入大牢。蓬莱之人偷偷营救后，不得已去寻求别的方法，因此兜兜转转天姥接了这个任务。
　　道韫此前改了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法给陈良谢四等亲信练习，还教了他们如何把灵器符箓等有灵器物转化为可用能量，陈良几番遇袭安然脱离就是依靠这个底牌。
　　如今凭借这个机会，道韫答应下来，顺势低价买了天姥诸多中高级灵物，美其名曰：“反正这么多东西没人用，为了不让它们在仓库发霉长毛，我们买下来好了！”
　　文伟道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允了，派道韫的一个未曾谋面的师兄处理这件事。
　　这么忙碌着，就到了升平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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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你，今年算的运道。”
　　赵府里洋溢着新岁的喜庆氛围，陈良谢四等人聚在道韫身边，看着道韫给众人算运势，讨一个好彩头。
　　道韫递给偷偷前来的王猛一锦囊。王猛收下，小心地放入袖中，打算回去单独看，陈良不由打趣他太过拘谨，被王猛白了一眼。
　　道韫看着他们玩闹，神色淡淡，但是谢四眼尖却发现她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想必也是开心的。
　　自建康回来后，自家小姐就越发像她叔父了，喜怒不形于色，作风越发强硬，但好似她做过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
　　越发神秘，越发危险。
　　王猛回家后打卡了锦囊，看着修为莫测的小姐给自己写的套话“大吉大利，万事如意，飞黄腾达，自有天佑”，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小姐真的算过了么？这不是在敷衍我的吧？我是不是不够尽心小姐开始防备我了？我要更加尽心推行小姐的理念……
　　道韫不知道王猛回家看完自己的祝福后就失眠一整宿，她密切关注着骊山事件的发展。
　　正月十五夜半，长安地动，次日百姓议论纷纷。
　　王猛在苻坚即位前就倡导废除胡汉分治，苻坚即位后确立“黎元应抚，夷狄应和”的国策，朝中兴汉礼重汉学，恢复了许多被氐族撤销的官职，比如观星测历劝农桑等等。于是很多道韫身边的能人在朝中司天象水文之职。
　　上朝之时，道韫的人就进言地动乃朝中权贵失德，上天降下惩罚。接着王猛的亲信进言苻坚族亲当街屠戮百姓，母族之人强抢民女，应当严惩那些枉法者，不能纵容厉王苻生这种人的存在。
　　去年李砀刚刚肃清氐族苻生残部以及不尊王命试图造反之人，这一进言踩到了苻坚痛处，苻坚下令严惩，同时连颁法令推动王猛提议。
　　从骊山九死一生回到长安的修者发现，自己就去了墓里一趟，结果回来突然需忍受来自凡人的盘查，死伤大半的修者更加想要离开了。所幸天地大阵最为关键的阵眼已破，压制一下子减轻不少，众人恢复了一下，在道天宗的牵头下又开了次会，把其他封印区域分配出去让各派解决，之后各自离开了。
　　不为人知的喧嚣落幕，长安还是那个长安。
　　道韫在自己酒楼上等着文伟道人的到来，不多时，文伟道人就带来了最新消息。
　　“小韬光，你知道么，下去的门派损失惨重，好几个门派掌门长老陨落，剩下的人人带伤。蓬莱怀疑东海那女修是我们这等不在洞天的门派或山野隐者的徒弟，他们决定让俗世那些下属门派插手，估计我们也掩盖不了多久了。你多加小心！”
　　道韫举起手，比了个一说:“首先，我叫道韫，不要叫我韬光了。”
　　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文伟道人面前晃着:“其次，我不日金丹，想必单打独斗对付他们的搜寻者绰绰有余，若有争端自保有余。”
　　“最后，我也算是重要人物，他们找到我，若发现不可硬来也会礼遇于我。我所知的很多来自于天姥典籍，外加我个人能力，之后压力不止我一人。而且至今我也没有见到和我一样能力的人，所以……”
　　文伟道人捋胡子的动作一顿，不小心扯下两根胡子来，疼得呲牙。
　　“哪怕我立誓离开了天姥，这件事情上追究下去天姥也脱不了干系。”
　　文伟道人狠狠灌了一口酒，气冲冲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心眼多。你现在板着脸也没用，烂摊子还不是我收拾！说吧，你想怎么办？你这么明晃晃告诉我，不会没有解决方案吧？”
　　道韫眼眸微眯，露出了一副尽在掌控的神情:“当然，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