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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大事纪·风雅(其十八) ...

  •   长安深夜,一个个黑影贴着屋脊快速掠过,瓦片移动的声音微不可闻。
      陈良立于中庭,与新晋的汉人将领李砀赏月,仔细看会发现,李砀的腿隐隐有些颤抖。
      陈良笑了笑:“李兄何以至此?”
      李砀拱手:“着实惭愧,我虽熟读兵书,习得武艺,但此前都是小官小吏,幸王大人推荐,得以出头。沙场纵横不比权术勾心斗角,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你我二人作饵钓这大鱼,虽砀生死不惧,但尚有些紧张。”
      “李兄不知,我初入长安之时,广散钱粮结交权贵,秦国上下莫不笑脸相迎。根基渐稳后我积奇货铲异己,新王上位,我把控半个长安生意。在此期间,袭杀不断,诸王子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三年间明枪暗箭无数,终于才有了现在这番波澜不惊。”
      陈良大笑:“李兄尚需磨练。”
      就在陈良大笑之时,一根飞羽破空而来,直取陈良面门。
      “陈……!”
      李砀尚未喊出口,两黑影从侧旁翻墙而入,一人手中寒光三寸,向李砀心脉袭来;另一人落入院口,大刀横立,封住他们的去路。
      两人双双遇袭!
      李砀顾不得身旁陈良,退步拔剑平斩,躲开了刺客致命一击。刺客闪开他这一剑,回身又攻了上去,两人打作一团。
      那旁,陈良却是不动如山,细看却能发现,陈良的身影有些虚幻。
      一青衣男子突然从院中桂花树的阴影中窜出,飞剑斩落流矢。他定睛一看,是连珠箭!
      屋脊上的弓手见攻击被守卫格挡,又连发三矢。两支直取青衣男子命门,一支从间隙向陈良射去。
      青衣男子已然做好准备,剑花贴身而走,荡开了直向命门的飞箭,顺势抄回了射向陈良的那只。
      刺杀没有成效,院口那名刺客大喊:“其他人马上来,拖住他们!”
      正是氐族语。
      “谢三,留个活口!”
      陈良声音从谢三的右边传来,而原来正在大笑的陈良如幻影般渐渐消逝。
      “妖……妖术!”院口的刺客心生退意,可是引开护院的其他人到了,他抛弃了恐惧,“快点干掉他们!”
      一群人冲了上去。
      氐族的莽汉杀气腾腾,如同疯子一般奔向三人,李砀被死命缠住,谢三护住陈良腾不开手,而陈良……拿出了一个小竹哨。
      三声尖啸过后,整个庭院灯火通明。
      移动的火把从三人身后涌现,护住了陈良和李砀。
      而站在屋脊上的那名弓箭手,看着周围涌现的火光将整个院落像水瓮一样围了起来。
      他们,被包围了!
      刚入庭院的整个刺客团体就像那水瓮中的鳖……插翅难逃。
      “好你个李砀!原来是早有准备!”院口那人面含悲切,“为了氐族!宁死不降!”
      “为了氐族!宁死不降!”众刺客一并喊到。
      血光厮杀,生死不过刹那。
      末了,谢三废了两三个刺客,让他们没了自尽的能力。
      “带下去,大刑伺候,务必问幕后操纵者!”
      “是,将军!”
      事情终了,陈良笑呵呵地与李砀告别。
      李砀好奇这青衣男子是谁,陈良露出了神秘笑容:“你知道的,我有个大东家,我也是受命于她。你口中的大侠是我东家的护卫,今日借我一用。而这些氐族蛮子所谓的‘妖术’,也是东家教我的把式,糊弄糊弄小儿罢了。”
      李砀心中震撼,沉思不语。
      陈良告辞后带着谢三悠然而去。
      ————
      韬光终于远离了长安政坛的诡谲,踏上了归乡之路。
      父亲谢奕的身体开春就不太好了,大半年都缠绵于病榻。虽然叔父给他开了许多药,也多加调理,可是一个酒鬼没了酒就如同没了命一样。哪怕再调养肝脏,也抵不住他不加节制地喝酒。
      谢奕有感于这一切,早早发书让韬光回来。
      这些年韬光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传入了他的耳朵。从开始的震惊愤怒,到后来的麻木无奈,他已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好在她已不是俗人,不能按世人的角度去对待她,否则谢家三代清誉就要毁在她的身上。
      如今他只想死之前见她一面,生而未尽养之责,他不能强求韬光过多,也只是在死前好好说些心底话罢了。
      韬光收到家书的时候有些茫然,已经到了父亲命终之时么?
      她没怎么用心修炼,修为却不断在上涨,四年不到就快要金丹了。那些烦人的曾看得见的东西,终于看不见了。看不见之后,她的确少了许多烦心事,却也少了很多感知,连父亲病重都不知道。
      此时,谢奕还在豫州刺史任上,倒是省了韬光不少赶路的时间。
      升平二年战火稍歇,春节刚到,韬光就见到了父亲。
      “阿父,孩儿回来了。”
      病榻上的谢奕在仆人搀扶下起身,定神看着韬光,颤巍巍说道:“这么多年为父不曾教你什么,你是你叔父带大的。为父知与你感情不深,你不愿为父插足你的生活 ,为父也不知你所思所想。”
      谢奕顿了顿,远没有当年那个暴脾气司马的精气神儿。
      “为父许多劝告你当做没听见,如今为父算是不行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只希望你听一听而已。”
      “你生来不同,你阿母梦见浩日垂室,你出生时万木回春。为父知道你这个孩子不属于我,属于整个谢家,于是将你交给你安石叔父,与你聚少离多。你我父女并不交心,颇有隔阂,只希望你不要怨恨为父。”
      韬光点点头,继续听了下去。
      “你才情不逊于当代名士,眼界也绝非一般世家弟子能及,行事手段干脆,若是男子我谢家可大兴。可惜你为女子,你走的这一条路也坎坷不平,若非你已非凡人,为父几乎看不到你成功的可能。
      谢家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子就和诸多世家敌对,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抛弃自己的根本。
      为父知道你想开民智,想要天下大同,想要打破世家和平民之间遥不可及的鸿沟,想要天下太平,想要大家都安好,想要仙凡之间不再虚无缥缈隔着面纱……你想做的都是为父不敢想的,这一点你比为父有勇气。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做的一切都在动摇我谢家的根基,将我谢家推到整个晋国的对立面上。哪怕我们新颁布的措施再冠冕堂皇,总有有识之士可以看出来到底是在干什么。寒士欢颜,世家排挤。若非我与桓荆州的关系,我谢家早就无法在朝堂立足。
      你也是知道的,你叔父不论什么都支持你的决定,你也的确给谢家带来很多利益。可是为父就是怕,怕有一天你成了千夫所指,连带着谢家万劫不复啊!
      这一场豪赌,谢家赌不起……”
      韬光望着未知天命就如此衰老的父亲,开口道:“孩儿明白。”
      “你不明白!”
      咳咳……
      谢奕剧烈地咳嗽着。
      韬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递上了宁神的汤药。
      谢奕喝了几口之后好多了,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他复而开口,没有了刚刚的严厉:“韬光,你可知我最欣赏也最担忧你的是哪点么?”
      韬光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父亲:“孩儿不知。”
      谢奕望着韬光干净的眸子,说道:“你看似为这潇洒世间人,却也最为出尘,人海不过念,万事不萦心。”
      “我感受到了你对这个世间万物没有一丝的温敛,或人或物都是你为达个人目的而存在的那些东西,你对天下苍生更像是种为做如此而行如此。
      你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但是却想改变这天下。为什么?
      与你相关的这些人,你的亲人,朋友,下属,仆人,周遭遇见的世家成员,街上的商贩……这些与你而言有什么区别么?
      安石把你教的极好,可能这就仙家与凡人的不同吧?你以风骨定相交,以才情定同道,可真正有几位朋友入你心?有几位同道共求索?有几位亲人使挂怀?
      为父知你们入道之人无情,视天下苍生为刍狗,可为父不希望你生而为人,忘记了何为人的根本。
      人有七情六欲,人有悲欢离合。也许我们的爱恨让我们愚蠢,也许我们欲壑难平犯下累累罪过,可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一面。正是这些感情,让我们不像畜生一样生活,而是活得更肆意,更快哉。
      你以人的身份活在世上,当接受人的一切,不论优劣。”
      韬光心中大震,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错愕和困惑。
      谢奕也没了平日里那些暴躁脾气,开始给韬光讲为人处事的种种道理。
      韬光默然,似听非听。谢奕不以为逆,讲了很多很多。
      末了,他喝完了安神汤,神情困倦,挥挥手让韬光退下。却在韬光走到门口时说:“我女韬光,当在寒冬腊月因父卧床而昼夜服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先与父而去。谢家只能有死去的谢韬光,如此,才能给谢家个好归宿,不让你叔父为难,知否?”
      “儿……知。”韬光终究退了下去。
      她没有看见,卧榻上父亲背过去流下的那滴眼泪。
      没过多久,消息传出来,谢家才女一命呜呼,不知多少上品世家的才子扼腕叹息。
      琅琊王家听闻之后,郗氏看着自己儿子,叹了口气:“谢氏女命薄,吾儿少一佳妻!”发人前往谢府垂悼。
      于此同时,谢奕一病身带着谢韬光的棺椁回建康。到建康后不久,传来消息,豫州刺史谢奕病笃,估计挺不过当年。
      与此同时,一个惊天的内部消息震惊了上品世家,谢家内讧,旁系分家而去,带走了大量谢家工坊和学堂资源,决裂之后,谢家差点削掉了旁系那位道韫的族谱。
      谢家损失了巨额财富,只好与分家之后的谢道韫继续做生意,维系自己的世家地位。
      众说纷纭间,韬光,或者说道韫,愈加沉默,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半年后,八月中秋未到,谢奕快不行了。道韫偷偷回到家里,站在回廊里面眺望。
      老管家看着心里不是滋味,道:“小姐,要不我去问一问老爷,您去看一看?”
      道韫垂眸,抬眼满是怅然:“去吧。”
      老管家急忙进去通报。
      卧榻上,谢奕大怒:“滚!”
      “我谁也不见,记住,站外面的是旁系谢道韫!”
      复而流泪:“吾儿韬光已死!吾儿韬光已死!”
      后来,不知是谢奕已经糊涂,真的认为自己女儿已死,还是心狠如此。他反复念着这句话,昏了过去。傍晚的时候咽了气。
      韬光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回头望了望身边泣不成声的母亲,消失在了谢府。
      自上次长谈后,道韫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一面,至他死。
      自这次离别后,道韫再也没有回到谢宅一次,至她亡。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谢宅是她父母之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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