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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梅子黄时 (下) ...

  •   心奴曾经对我做过一件很吓人的事情——比他最后砍掉我的脑袋,抱着又哭又亲,更吓人的事情。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深夜,我正在睡觉,忽然感到有人爬上了我的床。我立刻清醒了,虽然仍旧闭着眼睛,但已准备伺机去拿挂在床头的佩剑。这时,心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黄雨师兄,你别紧张,是我,心奴。”

      我诧异地睁开眼睛,就见他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便疑惑地问他:“心奴,三更半夜有什么事?”他一开始说没什么事,但是又磨磨蹭蹭地迟迟不愿离开。后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像豁出去似的忽然开口道:“黄雨师兄,你让我试试好吗?”

      我当时是个处男,但是在这种氛围里,还是可以大体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我立刻抱起被子挡住胸口,往床头缩了一段距离,惊恐地望着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话说出口后也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立刻跑了。

      那夜之后,他就彻底不回家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文熙载的琅华宴上。他被文熙载当作贵客隆重接待,尊于嘉宾席。一开始我都没认出他来,他模样完全变了,一身祆撒舞司的华丽盛装,谈吐优雅,举止从容。以前的他虽然出身武林名门,但衣着简朴,说话做事率性纯朴。

      我站在盛宴的角落,望着身处宴会中央辉煌灯烛中的他和那些尊贵的客人熟练地客套,优雅地社交,忽然明白了他的变化。

      因为九千胜也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他不想和我在琅华宴上相认。师父去世他都没有回家。因为师父坚决反对他练习刀法,更反对他对九千胜的痴恋。于是我把自己隐藏起来,暗中关注着他。

      宴会中途,他和文熙载走到了一边的角落,面色严肃,轻声交谈着什么。我装作不经意地踱过去,用一株梨花树作为掩护,听到了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

      “九千胜怎么还不来?”心奴略有些急躁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邀请他了,再等等吧。”文熙载温言安抚心奴。

      “我听说,他新结识了一个人,和他关系特别好。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心奴声音虽低,但语气中已经明显带有一丝怒气。

      “啊,是吗?”文熙载回答得有些敷衍,“你知道的,九千胜这个人,他的朋友很多……心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招呼一下慕容山庄的人。”

      心奴伫立在原地,很优雅地缓缓振袖。然后趁人不注意,一脚狠狠蹬在身边的梨花树上。落英缤纷,洒满了他的肩头。

      他和文熙载的关系,我是后来听说的。文熙载是九千胜的好朋友,他应该利用这点引诱了心奴。

      后来,我在黄泉遇到了文熙载。他负手伫立在奈何桥前不肯过桥。我为他为何,他并不回答。就算在黄泉,他也温文尔雅、风采依旧。

      “那个蓝头发的小美人,”他提到心奴时是这么说的,“他像个疯子一样爱着九千胜。那种爱情青涩得就像酸枣。他对九千胜对他的漫不经心,感到非常焦虑。我告诉他九千胜不会喜欢一个没有经验的雏儿,于是他为了积累经验就做了我的情人。可是最后,没想到九千胜真地喜欢上了一个雏儿,呵呵……”

      “心奴就是个疯子,你招惹了他,结果惨遭灭门,值得吗?”我问他。文熙载看了我一眼,优雅地微笑道:“那么,这位没有头的阁下,你觉得值得吗?”

      我?我当然觉得不值得!为了一个疯子操了那么多心。

      在初遇心奴第二年的琅华宴上,我再也忍不住,主动挤过人群,与心奴相认。

      他眯着眼睛打量我,唇边慢慢浮起笑容。这么多年没见,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他确实变好看了很多,那一抹略带邪气的笑容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亲爱的黄雨师兄,好久不见,我变化这么大,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他亲热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还像从前一样冰凉。

      正在这时,欢闹的宴会稍稍安静了一会,身边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我和心奴也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

      两位风华绝代的青年光彩照人地立在欢宴的入口。

      九千胜和最光阴。

      我立刻将目光收回,看向面前的心奴。就见他唇边的微笑凝固了,眼神渐渐变冷。他将冰凉的手从我手中抽出,转身就走。

      我目送他离去,看见文熙载匆匆跑过去拦住他。他们短短交谈了几句,我看到心奴向他行了一个礼,似乎执意要离开。

      “心奴,好久不见。”九千胜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了他,似乎非常惊喜,快步向他走过去。我便也跟着九千胜走了过去。

      心奴非常惊讶地看着向他走过来的男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九千胜微微上挑的凤目温柔地眯起来,看着他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变了很多。”文熙载眼神微妙的站在一旁,也微微笑着看向心奴。心奴苍白的脸颊飞起两抹浅浅的红晕,忙低下头掩饰行礼,低声道:“九千胜大人,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九千胜向周围人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道:“心奴何出此言?倒像是在怨我了。”

      温柔的话语,迷人的微笑,优雅的举止,让人如坐春风——九千胜真是不折不扣的万人迷。

      我看向站在稍远一点的最光阴,他样貌清冷高贵,也望着九千胜微笑,满眼都是缱绻的柔情。

      心奴还是提前离开了。我送他出去时,他心情还算好,微笑地告诉我已经和九千胜约好了,明日在竞花亭中相见。

      我想到他曾经向我炫耀给九千胜庆祝生辰的情景。

      “黄雨师兄你知道吗?我和九千胜大人的生辰居然是同一天,心奴真的好高兴。”

      “哦,那都在昨日?”

      “是的。我为九千胜大人准备了烟花。黄雨师兄,你是没看见,那在整个天幕绽放的绚丽花火。”

      “哦,我们心奴可真有钱。”

      “烟花结束后,九千胜大人说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他也为我准备了礼物。心奴真没想到,九千胜大人居然知道我的生日。他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给了你什么?”

      然后,心奴献宝似的向我展示了一个坠着精致流苏的琉璃配饰。

      但是,世间越是美丽的东西,便越是脆弱。烟花易冷,琉璃易碎。

      我不知道他与九千胜的相会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为期一个月的琅华宴的最后一天发生了那场悲剧——文熙载最爱的女儿惨遭毒手。

      据说,文熙载原本想将这位小姐嫁给九千胜。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与九千胜结契的情郎最光阴。他有最充分的作案动机,而且惨死的文小姐手中还紧紧抓着属于他衣襟的布料。

      我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所有都是命中注定的劫。那是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劫。
      我将目光投向心奴。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看向我。他阴冷残酷的眼神表明他知道我猜到了一切。

      接下来,九千胜和最光阴那对苦命鸳鸯被赚入心奴设下的十八地狱阵。九千胜的双刀首次开封,竟是为了与心奴进行一场生死决斗。

      那场剖心撕耳的惨剧发生不久后,我去找过心奴一次。

      祆撒殿昏暗的殿堂上,他长跪在那幅描绘着眼睛与火焰的奇妙图腾前,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冥想。

      我走到他身边,驻足。他纹丝不动。

      “心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整个武林都知道了你对九千胜和最光阴犯下的滔天罪恶。”我痛心疾首地质问他。

      “黄雨师兄,你以为父亲去世以后,你就变成我的父亲了吗?请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一个喑哑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吓了一跳,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把声音居然是心奴的。

      “你的声音怎么了?”

      他并不理我,继续用喑哑的声音说道:“师兄,你知道火莲那落迦吗?”

      “我只知道红莲那落迦,那是寒冷的地狱,人的皮肉被冻得裂开,宛若绽放的红莲。”

      “你知道吗?我的心,既像遭火焚又像遭冰冻,煎熬而绝望。那个十八地狱阵其实就是我的心——我的心就是一座冰火地狱!”眼前这个叫作暴雨心奴的人爆发出一阵厉声狂笑。

      他睁开眼睛看向我,灰蓝色的眼瞳浸在血红中,双眼下的落泪痣盈盈欲坠,好像正在哭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我看到他的手中紧握着九千胜的绮罗耳,还有那个精致的流苏——琉璃的配饰应该已经在那场惨烈的厮杀中破碎了。

      “心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吗?”我临走时问了一句。

      他什么也没有说。祆撒舞司华丽的服饰如同夸张的戏服,他惨白的脸就像西洋戏剧中小丑的面具——一直在夸张地笑,但是那双眼又在悲泣。

      后来,我与杜舞雩、大宗师联手,将叫作暴雨心奴的武林祸害囚禁在圈雨井中。再后来,大宗师放出了暴雨心奴。他重获自由后,便来找我索命了。

      我夹着自己的脑袋走在黄泉路上,心中既轻松又惆怅。

      暴雨心奴真是个教人心痛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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