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莲那落迦》蝶影微踪

3、风乎舞雩

　　我叫杜舞雩，是烈霖的老朋友。我一直知道他为心奴的病情担心。后来据说他为心奴换了心脏。

　　一开始我也不清楚实情，直到后来心奴性情大变，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我才开始怀疑这颗心脏的来源。

　　烈霖是为了儿子能付出一切的人。他以前和我说巫医建议最好化心奴出家，免去一切凡尘俗世的烦恼，可保一世平安，再加上他天生超强的领悟力，寄托佛法后或可成为一代高僧。他说他也曾想这么做，可是心奴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如果出家了，恐怕就无法如愿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我沉默了。我觉得烈霖一遇到心奴的事情就变得非常婆婆妈妈、牵肠挂肚，与平时侠客的形象判若两人。也许人有了儿女都是这样吧。

　　不过，在画眉的事情上，我也是这么优柔寡断，才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心奴小时候常来驭风岛找我，总是叔叔长、叔叔短地缠着我给他讲江湖上大英雄的故事，还有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雨，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我一说故事，也听得双目炯炯——

　　他们都是有灵性的可爱孩子。

　　那时候，我受命潜欲，掌管死印，做着那些罪恶血腥的勾当。而在这两个孩子眼中我却一直是个真正的大英雄，这让我十分惭愧。

　　那些日子，我们总是坐在驭风岛的凉亭中，吹着清凉的风，漫谈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殊不知，有一日，我们自己也会变成江湖传奇中的人物。

　　心奴的变化出现在他挑战刀神九千胜失败之后。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任性、热情、单纯的少年。而在那以后，他忽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做事不再那么兴致勃勃，常常心不在焉。弁袭君说心奴曾和他说过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人。

　　“他为何和你说？”我很好奇。他们两个平时并不算亲厚。

　　弁袭君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白眼一翻，硬邦邦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他非要和我说，我也只能听着。”

　　有一天，黄雨来到驭风岛，问我心奴有没有来过。我说没有，并问他怎么了。

　　黄雨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心奴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归家了。

　　“师父很着急，便派我出来寻找。”

　　“心奴是不是结交了新朋友？”

　　黄雨苦笑了一下：“他能有什么新朋友，除了那个九千胜。九千胜说他不适合练剑，他就不练了，可把师父气坏了。他还花高价买了一座亭子，说是九千胜喜欢的……反正就和着了魔似的。”

　　我看着黄雨气愤愤的样子，忽然想到了弁袭君对我说的话，便问道：“那他会不会是去找九千胜了？”

　　黄雨无奈地叹息道：“九千胜萍踪侠影，居无定所，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算了算了，不叨扰您了，我再去别处找找吧。”

　　然而就在他走了之后，心奴却出现在我的驭风岛上。

　　一段时间没见，他长高了，容貌越发俊美，灰蓝色的头发也长了，飞扬在风中。见了我，他微微笑道：“杜叔叔，好久不见。”

　　我和他说了黄雨在找他的事情。他苦笑道：“必定是父亲让他来找我回去练剑的，而我已决意练习刀法。杜叔叔能否让心奴在驭风岛上躲两日清静。”

　　“就因为九千胜说你不适合练剑，你就不练了？”我感到不可思议，他毕竟刻苦练了那么多年的剑法。

　　一听到九千胜的名字，他的脸上就泛起了浅浅的红晕，眼神变得闪烁起来。我又想起了弁袭君的话，一种不安笼上心头。

　　“心奴，你不会……”

　　“什么？”他嘴上无辜反问，却是面红耳赤地望着我，完全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于是，我便和他说思慕之情是人之常情，但是也要注意男女大防，不可越界，等等。我的明知故问是想把误入歧途的少年人纠正过来。

　　他听了我的话，目露狡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叔叔，你和男人试过吗？”

　　我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会，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这使我想起了一些江湖上关于男风的传言，不由得有些尴尬。而他忽然凑过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笑道：

　　“叔叔，弁袭君从来没教过你吗？”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一脸坏笑的他。这又和弁袭君又有什么关系？

　　我后来有一次在朋友的宴会上见过九千胜。果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他为人温文尔雅，朋友遍及天下。弁袭君当时正在我身边，手里拿着酒杯，用他一贯冷漠的表情眺望着人群中谈笑风生的九千胜，说道：“那个九千胜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辈。”

　　“所以心奴爱的就是这个九千胜？”我蹙起眉头。

　　对名门正派而言，男风之好实在有伤大雅。

　　弁袭君摇摇头，低声道：“恐怕只能是单相思了。像他那种莽撞的三脚猫，怎么可能搞得定这种万人迷？”

　　我很不理解地看了弁袭君一眼，他也回望我一眼，眼中透出伤感，道：“但是烈霏那小子也不是那种甘愿忍受单相思之苦的主儿，恐怕会惹一场麻烦。”

　　再后来，烈霏化身暴雨心奴，成为江湖上神秘的祆撒舞司。他再也没来过我的驭风岛。

　　又过了一段时间，烈霖来到驭风岛，说他病势沉重，恐将不久于人世，将凝结了一生心血谱写而成的烈雨剑法交给了我。

　　看着黄雨扶着行将就木的他，我觉得十分心酸，便问起心奴。烈霖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完全变了，他现在沉迷心魔，已经无法自拔。这本剑谱切不可落在他手中。”但在离开时，他却又回身紧紧握住我的手，紧紧看住我的眼，慢慢从浑浊的眼中泛起泪来，道：“心奴……他身体不好，烈雨剑法太耗费人的生命，请你找寻出不耗费生命的练剑之道，再将剑谱传授于他。”

　　所以，他直到死的那一刻都始终惦念着他的儿子。这谁都知道，但只有他心爱的儿子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