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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偷天换日18 ...


  •   既然字谜已经解出,那迟早都会有一个答案,就算他们不想管不想知道,恐怕背后的那个人那只手,也会将这一切继续推动。

      直到终结。

      僻静的小院静静的立弄巷后方,门是红的,砖石是青的,色彩艳丽分明,像是一副重墨油彩的年画,虽不高雅,却接地气,带着足足的烟火味儿。

      两人推开门时,正好瞧见绿丫在打扫院子,越影独自卧在马厩里,院中的落叶被扫成一堆,显得有些萧瑟落寞。

      蓝宣一愣,瞧这样子,这院子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可他走时,分明是托付给了小七的,连带着,还有一只猫。

      “院中没人?”蓝宣怔怔的出了神,问出的话让小丫头一头雾水。

      “当然没人啦,”绿丫说,“若是有人,那不是遭了贼吗?”

      “不是,”蓝宣指了指屋子,“里面也没人?”

      “屋里还算干净,我刚擦过了,只有细细的一层浮灰,院子里也不脏,就是落叶多了些,这个季节难免的,公子先进去歇着吧。”

      她将一双小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便推着蓝宣往屋里走,“火盆刚烧上,只燃了一个,不过这屋子朝阳,白日里只要不阴天,屋内就是暖的。”

      “厨房里的水也烧开了,我忙活完就去洗茶具。”

      蓝二公子觉得自己被一个小丫头这样伺候,实在是有些像欺压良民的地主老财。

      他推了推梁梦君,伸手一指,十足一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模样,“洗杯子去。”

      屋内空气干净,并没有因为长久无人居住而产生的腐朽霉味,被褥也是宣软的,还能浅浅的闻出一股阳光的味道,看来小七,一直都有帮他照看这里,那少年并未食言。

      许是这几日恰好有事,也或许是病了?

      蓝宣难免揪了一颗心,那群孩子在这里无依无靠,身无长物,病了要怎么办,遇到了麻烦又要怎么办?

      若是被人欺负了,他们能不能应付?他越想越是焦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此时早已烟消云散。就连瞧着屋内香炉,都觉得里面盛满了阴谋算计。

      “宣儿!”梁梦君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瞧着蓝宣面色苍白,他一人坐在桌边,手指搅着衣袖,神态坐立不安。

      “敛神静气,”他轻轻拍抚着蓝宣后背,柔声细语的一句句哄,又让绿丫取来了吟落,指尖轻弹几声音调。

      一曲平音调,终是唤回了蓝宣几分神思。

      “季临歌专门嘱咐过,宣儿的情绪万不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梁梦君说,“你方才是想着了什么?”

      “与我说说,把事情都交给我,可好?”

      “我不知道小七去了哪里,”蓝宣喃喃道,额间的冷汗顺着他侧脸轮廓一路下滑,最终落在了梁梦君指尖。

      “破庙里的孩子们,他们若是遇着了麻烦,要怎么办?”他抓住梁梦君的衣领,“予安,你说,他们无依无靠,他们要怎么办?”

      “交给我,我派人去找。”

      梁梦君没有说小七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他未找任何借口,只是将眼前的人揽进怀里,搂的极紧,语调坚定的告诉他说:别担心,我会去找。

      他的宣儿,已经不能再受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刺激了。

      魂丘城的大街上,那名衣衫褴褛的落魄少年正被人按在阴暗的弄巷中,他的脸贴在地上,与凹凸不平的青石地面相互摩擦,炽热的血肉与冰冷的硬石挨在一处,刮破了大片血口。

      汩汩的血液涌出,糊在他脸上,落在他眼中,与浑身虚脱渗出的冷汗混合在一起,遮挡了视线。

      一只做工考究的浅口锻鞋碾在他脸上,他不知要如何挣扎,手脚都被按着,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从未想过的绝望。

      他曾经讨过饭,与狗抢过食,实在饿极了的时候也曾偷偷拿过别人的东西,他眼巴巴的瞅着有钱人家的孩子吃着满嘴流油的肉包,却大声嚷嚷着嫌腻,而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在心里暗自期盼,不想吃就扔了吧,你扔了我就捡起来,我不嫌脏,也不嫌腻。

      再回想时,那一段日子简直过的猪狗不如,可他不绝望,他总觉得,自己只要能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只要还能活着,他想。

      可是现在呢,他手脚被缚,被人踩在脚下扔进泥里,他连活着的希望都快没了,他要怎么办?

      他的人生才刚刚过了十几个年头,他什么苦痛都经历过了,如今刚瞧见一丝曙光,他不想就这样死了。

      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冀望了,再也见不着给了他一丝温暖的那个人。

      他眼前浮现出的眉眼是柔和的,不带一丝棱角的,笑起来的样子温柔若水,生气...他没瞧见过那人生气,每次见他,都是那般的温柔好脾气。

      被踩在泥泞中的少年唇角勾起了一丝笑,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闭了闭眼,又猛然睁开,瞬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双掌撑着地面,臂弯与腰腹同时用力,身子一转,竟生生逃脱了束缚。

      他双眼猩红,额角的发丝混合了鲜血粘腻的贴在脸上,他就像一只出笼的野兽,紧紧盯着围在周围伺机而动的猎人,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们想要我死?”他字字咬碎,“那我们便一起下地狱。”

      领头的人也许是被他骇住了,也许是认为太过无趣,也或许只是觉得,一个伤成了这样的人,自己就算不冲上去拼命也是活不长的,他觳觫着手掌一挥,带着手下逃离了现场。

      直到跑出几条街去,他才气喘着,瘫软的靠坐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听着自己心跳,竟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像野兽那般垂死挣扎,他毫不怀疑,那种鱼死网破的气势,是拼了命也想要多带上几个人一起下地狱的。

      “老大,”身边一名小跟班嚷嚷,“我们就这样算了?”

      “上头可是吩咐过的...”

      他眉眼一横,“上头吩咐了什么,要你提醒我?”

      小跟班瞬间闭嘴,老老实实的坐到了一边。

      “我心中有数,”他强自稳了心神,“此事到此,已经差不多了。”

      “回去复命。”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差事,办好了不但能邀功请赏,还能让上面的人高看自己一眼,却没成想遇见这么个硬茬,险些将自己也栽了进去。

      一行人浩荡离去,连夜便出了魂丘。

      弄巷中的少年扶着墙垣,他方才那一挣扎已经使尽了浑身气力,此时已到了力倦神疲的地步,浑身脱力,汗水混着血水流遍全身,手指臂弯再也分不出丝毫力气支撑着身子,他顺着墙边儿,一点点儿的往下滑落,就像一支失去了生命力的花朵,迅速萎靡。

      他惨然一笑,心里最后想的,却是再也瞧不见那人了。

      再也见不着他笑,听不见他柔声低语......

      不过幸好,他在心中告诉自己,直到最后,他也没答应那些人的要求。

      眼前的光线愈发昏暗,耳边的声音也愈发悠远,即使人间的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在地狱,我也想能护着你。

      整个黑暗将少年笼罩,他卷缩在角落里,同血污泥垢一起,陷入沉眠。

      梦中的景象没有太多色彩,是灰蒙蒙与白茫茫相互交织的一片,幼小的孩子蹲在破庙门前,手里拿着一根短小的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解闷。

      他用沙土在蚂蚁面前堆成小山,用碎石围成水池,放上落叶当扁舟,一朵小花便能香了满园。

      蚂蚁真好啊,他那时候想,那么小的一只,一定吃很少的东西就能填饱肚子,若是自己也能变成那么小,哥哥就不用每日早出晚归那般辛苦了。

      而且蚂蚁还会挖洞,挖好了,便是自己的家。

      他托腮沉思着,有家是什么样的滋味呢?他想了又想,将所有美好的憧憬都添加上去,最终得出的结果也不过是有父母的疼爱,有遮风挡雨的木屋,还有能吃饱肚子的一日三餐。

      不用天天坐在破庙门口巴望着哥哥回来,一边期盼,一边又提心吊胆,害怕这个自己最后的亲人一去不返。

      他心里实在是太害怕了,没有一丁点儿的安全感。他日日祈祷夜夜期盼,希望上天能多看上他哪怕一眼,就算是能从指缝中露出一丝幸福给他也是好的。

      他终日惶恐,活得小心翼翼,就连拽着哥哥衣摆时,都是那般的谨小慎微,他看够了冷眼相待,只希望别人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能不要带着嫌恶,带着苛责,带着诅咒与谩骂,他并没有伤害过谁,也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啊!他只是身上脏了些,他只是渴望食物。

      他也想活下去啊!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

      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否极生泰,终于有一天,一对不再年轻的夫妇找到他们,拉着他们的手说,自己是他们的父母。

      他还记得那男人身材高大,鬓角却带了白发,看着他们的时候满脸通红,激动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已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头上插着一根已经发黑了的银簪,拉着他们的时候指尖在抖,唇也在抖。

      他们说,是在逃难的时候与自己的孩子走散的,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找,踏遍了三国,散尽了家财。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只要能一家人能在一起,什么都会变好。

      不再年轻的夫妇将他和哥哥带回了一座破旧的小木屋,屋子里透不进来多少阳光,常年散发着阴暗发霉的气味儿,那女人身子骨不好,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卧在床上,终日里靠着一碗药汤吊命。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是好的,至少他知道困了要回哪里睡觉,饿了要去找谁,受了欺负可以和谁说。

      一家人的日子,总比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好过。

      他们的父亲,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偶尔会进树林去打猎,运气足够好时,他们一家能吃上半个月的肉,对小小的少年来说,那简直是如同神仙一般的日子。

      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遭人白眼,那是他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到厄运降临时,他都不敢相信。

      他还记得,那天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秋日,哥哥出门时映着阳光,睫羽都被染成了金色,那时的哥哥已经是个风神俊秀的少年,虽穿的简单,却难掩他身上的熠熠华光。

      街头四邻的小姑娘都爱偷偷的瞧着哥哥,瞧一会儿便会脸红,拿着个帕子掩着面跑掉。

      这些小女儿的心态他那时还不太明白,甚至觉得有些矫情造作,此时却是能理解一些了。多年以后,他在遇到了喜欢的人时,心中也会有忐忑,有别扭,有那么一股不知要怎么说出口的情绪。

      那天哥哥出门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去报了官,也托了人去找,却仍然没有任何的线索头绪。母亲的病愈发严重,每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本来还算圆满的家再一次将要面对支离破碎。

      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真的是一点错也没有。

      父亲打猎时走了神,被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生生咬穿了肚腹,脏器混合着碎骨,夹杂着血肉流了一地。

      同去的伙伴连那具残破不堪的尸首都不敢带回来,他们忘了这个男人平日里的照拂,忘了在他们一无所获时分给他们的野味,忘了凶兽扑上来时替他们挡在前面的那个身影,当大祸临头,遇着了生与死的抉择时,每个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自己逃命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就算平日里得了再多的恩惠,那男人现今也已变成了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

      人死账不一定能销,但是恩情一定会烟消云散。

      那男人是这个家里顶天的汉子,是主心骨,是妻子与儿子的希望。

      忽听噩耗的孤儿寡母哭作了一团,当天夜里,那个病怏怏的女人便咽了气,仅留下了小小的少年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人世上继续浮沉。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无助和害怕,以往就算再苦再难,他至少还有哥哥在身边,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世间天大地大,可何处,才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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