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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偷天换日19 ...


  •   父亲已经尸骨无存了,他绝不能再让母亲暴尸荒野,可这破落的木屋实在是家徒四壁,家中所有的银钱早就用来给母亲抓药了,就连那根发了黑的银簪,也被当了出去。

      他将油灯熄灭,那仅存的一丁点儿灯油也支撑不了这一盏昏黄灯火燃烧整夜,他借着月光,卷缩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双手抱着膝盖,看似在思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他脑子里实在是空得厉害。

      他害怕,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给母亲置办一口像样的棺木,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无声落泪。

      泪落干了,他便这样睁着眼与母亲说话。

      娘亲,你是想念父亲了对不对?

      娘亲,我也想来找你们,可我也想要找到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要不这样吧,你与父亲再等等我,等......他哽咽着,未将这一句说完,等什么呢?他不知道。

      他恍惚间觉得,一家团聚的好日子不应该落在他头上,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鬼界。

      鸡刚打了第一声鸣的时候天还未亮,他一骨碌爬起来,像往常一样洗脸漱口,冰冷的井水捧在手中,扑在脸上,将他整个人冻得一个激灵。

      他对着屋中的尸体说:我出去了啊,娘亲,你等我回来。

      他对着空空的黑屋子说:我走了啊父亲,我今天不会贪玩的。

      然后他喃喃自语,抻了抻自己的衣摆,左手抓住右手:哥,我们走吧。

      他敲开了每一户邻居的门,他跪下来哀求,请他们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施舍他哪怕一个大子儿,他只想买一口薄棺,将母亲安葬。

      院中的土狗不满自己被吵醒,汪汪直叫。披着外衣出来开门的男人眼中透着厌倦,他沉吟片刻,一声不吭,“碰”的一声又将门关严,门外的少年还愣怔着跪在地上,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这个叔叔,平日里与他的父亲最是要好,两人勾肩搭背,每次打猎也是一起,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可如今,这个人这张脸却都显得无比陌生,他无情的将门摔上,发出的巨大响声足以让门前少年心惊胆战,从屋内传出的骂骂咧咧不堪入耳。

      丧门星。

      小畜生。

      好好的家被你拖累成了这样,你怎么不去死?

      你还有脸来要钱,你这脸是从哪儿来的!

      ......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想将自己的母亲安葬啊!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他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心愿了。

      一户,两户,三户...那些平日里和蔼敦厚的邻居,那些曾扬言有事儿说话千万别客气的邻居,此时一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竟连门都不愿打开。

      平时的玩伴,一个个都被家里人拉回了屋中,就连路边的土狗,见了他也会多叫两声。

      他从满怀希望到万念俱灰,也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早上。

      他恨,恨这些伪善的人,恨这个不公的世界。

      他为什么早没将这些看透,平白的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手中拿着鹅卵石,一颗颗的往河里扔,激起一阵阵水花,荡起一圈圈涟漪,依旧觉得不够解恨。

      直到一只颤巍巍的手将他握住,那只手的皮肤干瘪褶皱,手感粗糙,却带着足够暖入少年心中的温度。

      那是一个面生的老人,脸色蜡黄,布满皱纹,眼角耷拉着,头发也没剩下几根。

      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将他抓住,然后颤巍巍的,从自己身上的褡裢里翻找出半个干硬的馒头,“喏,吃吧。”

      “拿着吧,孩子。”

      “我都瞧了你半天了,不喝水也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可不行。”

      “不管遇着了什么事儿,只要还活着,就都有希望。”

      “老人家...”少年的声音有些暗哑,那是无数的哭喊哀求之后的症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下去的。

      他想说点什么,那些他熟悉的,平日里和蔼温情的人,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愿意多看他一眼,可这个陌生的老人,却愿意给他半个馒头。

      他望着那佝偻瘦弱的背影,上面的褡裢轻飘飘的被风吹起,这半个馒头,是老人仅剩的了吧?

      他紧走了两步,将馒头塞回在老人手里,握着那皱纹沟壑的手,郑重的道了句谢。

      只要还活着,就都有希望。

      他大步往家走去,甚至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他已经长大,足足有十岁了,他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等着哥哥,即使哥哥不在,他也要将自己照顾好,也要将母亲安葬。

      他虽然没钱,可是他有力气,他可以砍一颗树,将树心掏空,做成一副树棺,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不已。

      脚步又加快了些,晨间的阴霾已经尽数散去,他不会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牵动自己的情绪。

      很多事情,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可以一念成佛,亦可以一念成魔。

      若是他没有遇见那个愿意给他半个馒头的老人,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或者玉石俱焚,或者忍气吞声。

      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赶走了连绵的阴霾,他此刻只想要早些见到母亲,与她说说自己的决定,然后就着手开始干活。

      过了小河,再翻过一座小山丘,就能瞧见自己家的房子了,那木屋虽然破败,却是他的家。

      可当他站在山坡上时,入眼的却是滚滚浓烟,大火烧成了一片,连带着街坊邻里的房子,尽皆被火舌吞没。

      周围的人拿着水桶往火上浇,却终究不过杯水车薪,再难回天。

      哀怨声,啼哭声,谩骂声,诅咒声......声声刺耳。

      他加快脚步,他疾奔快跑,他将自己摔在地上也全不在意。下坡的路陡峭,他跑得又急,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的滚了下去。他甚至在心中庆幸,滚下来总是要比跑下来快一些的。

      他滚落在土丘脚下,顾不上浑身的刺痛难忍,手脚并用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向着自家的木屋跑去。

      火还未熄,那里面,还有他母亲的尸首。

      血泪与泥土混在一起,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刮破刺烂,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这场大火烧完之前,再瞧上母亲一眼。

      “轰隆”一声,本就破旧的小木屋再也承受不住火势的侵袭轰然倒塌,这仿佛只是一个预警,仅是一个开端,紧接着,邻居家的房子一座座的,尽皆相随。

      那些本就摇摇欲坠危如累卵的木屋,一座连着一座的,变成了一堆废墟。

      顿时火光冲天。

      人们手中的木桶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一阵秋风吹过,仿佛在火中加了油,火势更旺。

      “完了,完了,”一个男人失了神似的瘫坐在地上,“全完了。”

      家里的银钱细软,米面油粮,都将随着这一场大火付之一炬。

      原本还有些暗自庆幸劫后余生的人此刻也都恍然回神,人就是这样,永远都觉得自己得到的不够。

      在险些丧命的时候觉得自己能活着就当知足,可自己活下来了,又开始奢望能抢救回更多的钱财。

      少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却无暇他顾,他只想再看一眼娘亲啊!他要的从来就不多,为什么上天总是不肯满足。

      他不是一个不知餮足的人,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与幸福,他就知足,他就感恩。

      可是眼前,一切都毁了,什么都没了。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浑浑噩噩的,不知所措。

      隐约间他听见周围的诅咒与叱骂,声声忤耳,句句戳心。

      大家快来看,就是这么个丧门星,命硬的小贱种,克死了自己亲爹妈不说,还害得邻居跟着倒霉。

      可不是吗,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一家都死绝了,怎么就他还活着,不是命硬是什么,不是克人是什么?你们说说!

      呸!猪狗不如的东西!

      把大家害成这样,赶紧去死吧!

      死也死远点,晦气!

      跟你们家住邻居真是倒了大霉!

      少年的耳中嗡嗡作响,他想挣扎,想反驳,他不是命硬的丧门星,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可是大家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一件恶事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总要有人来做那个出气筒,私下里玩火的孩子被母亲护在了怀中,哭的梨花带雨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红着双眼委屈极了,而他呢,被千夫所指,被拉出来欺压谩骂,他成了人们泄愤的沙包,任由打骂,无处申诉。

      可他又惹了谁?他何其无辜。

      “不要!我不是!我没有放火!”他大叫,他争辩,他家里连一盏油灯都要省着用,他又怎么会跑去玩火?

      冷汗浸透了满身,一场冗长的梦境终于结束,少年猛然睁开双眼,嘴里依旧在一遍遍的重复着:我没有,你们别那么说,我只想再看一眼娘亲啊!

      身上是火辣辣的疼,仿佛筋骨尽断,他微微低头,脖颈也是疼的,不知是扭到了哪里,他无力的躺下,将身体放松,无论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接下来。无论是逼迫,亦或是死亡。

      可入眼的,却是青纱幔帐,他愣怔了一瞬,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在确定这不是一场让人沉迷的梦境之后,他开始心生忐忑。

      这到底是哪里?

      手中的触感是绵软柔滑的,屋内飘着淡淡茉莉清香,被子上还带着浅浅的阳光味道,他在低头的瞬间,觉得这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熟悉到,这些都是他每日擦洗过的,一丝不苟的掸着浮灰,再小心翼翼的将每一个物件放回原处。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将被褥拿到院子里去晒,晒到宣软再拿回来折叠整齐,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总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只要想到心中那人带笑的眉眼,他心中就无比平和。

      他撑着身子,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这院子他已经照看了许久,这屋子里每一处摆设他都无比熟悉,他曾经想过那人躺在这张床上熟睡时是什么样子,是舒着眉还是卷着身子,他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时到底开不开心?他...会不会被欺负到眼尾都带了红晕?

      可这些他也只敢想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绪纷乱的,愈想愈是烦躁。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笑的老鼠,只敢躲藏在角落里偷偷的观望,默默地注视。

      这张床他是不敢过多碰触的,每次将晒到暖和的被褥匆匆铺好,他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忍不住便会沉沦,会胡思乱想,想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那个在他心目中如同神祗一样的男人,在别人身下时是怎样的呷昵轻喘,是怎样的旖旎潋滟,就连眼尾都带了氤氲的湿气。

      床铺上的少年局促不安,指尖将雪白的云锦床褥攥成褶皱的一团,他闭上眼,深沉的吸了口气,想让自己的思绪更加平稳。

      “小七,”他听见有人轻唤,“是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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