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12、另一面

　　“这不可能。”
　　曾经的魔族王族之一，如今魔族战团的几位领袖之一的帕萨特克，中年模样、灰白头发的高大魔族人，望着面前双手环抱胸前的埃诺克冷声说道，语气坚决。
　　“你们这幅骄傲、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还真是让我感到熟悉。”
　　埃诺克微微笑着，然而这笑容不同于他在和夏相处时展露过的任何一种。他虽然笑着，散发出的却只有不屑和冷漠，几乎是一种彻底的否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另一位魔族领袖眯着眼，压低了双眉，声音压抑地说道。他鼻梁上的皮肤因为愤怒而挤压成一团，如同野兽亮出利齿时那样出现褶皱。
　　埃诺克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我为什么要离开？”
　　“你们倒忘记得够快。是我赶来，告知了你们辛特兰将要围剿你们的消息。若非如此，现在你们根本不可能还舒服地坐在这座帐篷里，向我展示你们的愚蠢，而是很大可能正被插在木樁上，用来饲喂荒原的乌鸦。”
　　几名魔族领袖的神情都阴沉了一分。
　　“当然，这我并不在意，你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很合理。”
　　“但你们也很清楚。这片战场上的魔族人至少有三分之二会愿意跟随我。即便是我说，要去突袭辛特兰的营地。”
　　帕萨特克瞬间站起身，走到埃诺克面前，双眼紧盯着他：“你真想葬送掉整个魔族么？”
　　他们还有超过一半的同族留在辛特兰境内，那些不擅长战斗或是狩猎的人，老人，还有孩童。他们不仅要达成与奥拉的合作，同时也要尽可能保留自己的力量。一旦他们变得太过弱小，失去自保，或者说能够给进攻者造成足够伤害的能力，无论战争结果如何，他们都会作为最后的不安定因素，被赢家清理掉。
　　但大部分魔族战士不可能明白这一点。在他们简单的思维中，只有战斗，杀掉更多敌人，英勇地死亡，回归神明的怀抱。
　　两天前，埃诺克，这位曾经的魔族先锋领袖，或者说将领，骑着战马赶到了作为游击队伍驻扎在战场东部的魔族军营地，在无数或诧异、或惊喜，或愤怒、或怀疑的目光中告知了他们辛特兰的围剿行动。
　　此前，他毫不犹豫地离开魔族军，作为军队领袖，也是他母亲的兄弟、他的舅舅帕萨特克编造了他“在战斗中受重伤，离开了军队去后方修养”的谎言。这并不是“叛逃”，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几乎没有太大消退。加之近期，奥拉人的军队在辛特兰魔法师的参战之下死伤惨重，这也是事实，他所带来的猜测有其合理性，因而最终魔族军的几位领袖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让部队后撤。
　　这之后，派出的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了埃诺克的正确。这也使得他在军队中的声望又一次攀升不少，几乎回归当初他还在军队中时的高度。
　　然而，在军队转移到足够安全的位置后，他所提出的要求却彻底刺在了几位魔族领袖的痛处，这也是此刻一幕发生的源头。
　　他要组织一次对辛特兰第二军的正面进攻。其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趁乱救出被辛特兰军俘获的两个人。
　　“哈哈——葬送魔族？”埃诺克突然咧开嘴大笑了两声，“你认为，我想不想那么做？”
　　他环视四周，目光中满是轻视：“你们认为，我有没有能力那么做？你们认为，你们是否能阻止我那么做？”
　　“你不想。否则，你就不会回来这里。”
　　帕萨特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说道。
　　他愤怒，但他拿埃诺克没办法。他们或许明白埃诺克是怎样的人，但士兵们不会知道，也无法证明。他们同样没办法用武力制服埃诺克，即便这座帐篷里余下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埃诺克很是不屑地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摇了摇头。一片压抑了愤怒的沉默中，他缓缓收回神情，恢复了冷漠：“二十多年前，你们作为魔族王室，对我的父亲与母亲做出那些事时，当然不会想到今天会有这样一幕。”
　　“你们把我的父亲拖到母亲面前当着她的面割开喉咙，那时候，你们的确应该把我也投入火中烧死。很可惜你们没有那么做。”
　　帕萨特克紧紧盯着埃诺克，面部肌肉微微颤抖。
　　“我见过的人类，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多得多。人类和魔族，根本没有多大的差别，完全有彼此和睦的可能。但是你们自认血统不容玷污，进攻、屠杀南部的人类聚集地，把他们当作邪恶的异族，用数百年时间造就了这几乎不可能缓解的仇恨。这才是你们恐惧的源头，因为在人类眼中魔族也只不过是暂时使用的邪恶工具，他们会让你们加入军队，只不过是因为这是损失最小的方法。”
　　埃诺克笑着扫视了一眼四周的几位魔族领袖：“呵呵，等这一切结束，位于大陆中央的魔族只能变成过街老鼠，无论是辛特兰还是奥拉都不可能接纳你们，只会寻找机会把你们彻底从地图上抹掉。”
　　“我们会有抵御他们的能力。”
　　“是么？是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认为自己能和人类比拼阴谋与计策了？”
　　埃诺克只是不屑地笑着，继续说道：“你们能够想到的，他们难道会忽略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话锋一转：“你们已经突袭骚扰过奥拉的军队很多次了，不差这么一次。即便有风险，也还能接受。你们只不过是不愿意为了两个囚犯冒这个险。然而那两人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已经登临顶峰。去帮助他们，或许他们的回报会让魔族的未来发生些许变化。”
　　帕萨特克只觉得荒谬，脸上的愤怒与嘲讽交织：“到现在你才说这话，不觉得可笑么？你难道是在为我们考虑？”
　　“你们？”
　　埃诺克的目光一下子带上了些阴狠，扫过帕萨特克时，这位分明比他更年长一些的魔族领袖甚至感受到了些许恐惧。
　　“——大人！”
　　埃诺克的话还没出口，被一声从帐篷外传来的喊声打断了。一位斥候模样的高大魔族人小心地揭开门帘，神色有些焦急，又似乎有些惊喜。
　　“有三个同族的兄弟从辛特兰的第二军逃出来了，刚刚回到营地。他们说有重要的消息。”
　　“从第二军逃出来？”帕萨特克看向斥候，顿了顿，道：“我知道了。让他们来这里。”
　　他又看向埃诺克，只看到这位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儿此时已经收敛了神情，一脸平淡，交叉着双手，像是刚才那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他耸了耸肩：“怎么了？既然有变化，不妨先听听。”
　　三名衣衫褴褛的魔族人稍后抵达了最中心的营帐。他们因为长久的饥饿与折磨体格消瘦，身上是破烂的囚服，一人手中还拿着水袋，显然是营地里的其他魔族士兵交给他们的。
　　帕萨尼卡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只有埃诺克独自站在帐篷中央，看着他们。
　　他们显然有些惊讶和兴奋：“……埃诺克将军？你回来了？”
　　埃诺克没多做解释：“暂时是这样。你们遭遇了什么？”
　　另外几位魔族领袖显然因为这一幕又有些不悦。
　　“我们原本被关在第二军的囚牢里。前几天，有两个囚犯被带进了战地的囚牢，关在最深处。昨天——他们越狱了。”
　　埃诺克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我们没能听清。似乎有个人类小孩给他们偷来了钥匙，将他们放了出来。这之后，他们把所有囚犯的牢笼都打开了，制造了一场混乱；又放出了马厩里的马，借此冲出了营地。我们也借机攀上了马背，所以才能逃出来。”
　　“辛特兰不是有魔法师么？他们没来阻拦你们？”
　　“这也是我们想说的……他们的第一军似乎遭遇了什么，魔法师全部都离开了营地，去处理那件事了。这是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那两个人告诉我们的。呃，那个人类的小鬼也和他们一起逃走了。奔袭了一些路程之后，我们就和他们分开了。”
　　埃诺克暗自挑了挑眉，是那个叫乔拉的小姑娘。这一切听上去太过巧合，凭那个女孩应该也不可能从夏向他描述的那位剑术与凯赛尔相差不大的泽撒尼尔手里偷走钥匙……这么说果然是得到了泽撒尼尔一定的帮助。
　　那个灰发的家伙赌赢了。不，应该说是他猜对了泽撒尼尔的态度。但是这样，自己就没必要在这煞费苦心地撬动魔族的力量去救他们了，又“多管闲事”了一次。
　　“那么，那三个人去了哪里？”
　　“他们向着西面去了。朝着迷雾森林的方向。”
　　“迷雾森林？”
　　埃诺克有些诧异，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夏告诉过他，那片森林的极深处隐居着精灵，他们是要去那里暂避么？
　　这倒是很有可能。他们一直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生活，而精灵森林在他们的描述之中似乎相当不错。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去那个地方……不过，夏罗尔那神秘的过去，他不打算继续寻找了么？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休息吧。”埃诺克朝那三个逃出来的魔族人点了点头，让他们离开。等到帐篷里再次只剩下他和其余魔族领袖，他才恢复了那副冰冷的神情。
　　“看来我也不需要继续说服你们了。”他耸了耸肩，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接上我之前没说的话……我对你们的死活毫无兴趣，当然，死了更好。但我不希望我母亲的民族消亡，这才是我回来的原因。”
　　在一众愤怒的目光中，他笑着说道：“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我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