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13、直入黑暗

　　混沌不清的黑暗之中，一片更为深沉的阴影缓缓向着某处蜿蜒爬行。
　　一缕月光透过扭曲干枯的树林，照亮了它的一部分——浑身漆黑，背后如同蜥蜴般生长着狭长的背部角质，布满鳞片、极长的身躯带着诡异和优雅在黑暗中划过。
　　这是一条被黑暗腐化侵蚀的蛇。
　　它的舌尖嗅到了空气中微弱的一丝异常气味，本能驱使着它向着那一方向安静但迅速地接近着。他能看到不属于这片黑暗的生物，还有它们身体里流淌着的灼热的血。它盘绕到树干之上，从上方缓缓接近那像是在休息的三个外来生物。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转化为黑暗生物之后，它原本就并不发达的智力又削弱了不少。它无法再压抑自己本能的渴望，肌肉绷张，如同昏暗不可见的闪电般疾射而出，蛇口张开，露出了漆黑的弯曲毒牙。
　　这一刹那，一道银芒在月光照耀下一闪而过。那是一柄锋利无匹的细剑，精准地洞穿了腐化之蛇原本还在空中的头颅。这柄剑此时握在一名银灰色长发、披着皮革短袍的年轻男子手中，又是一颤，剑刃向下撕开了腐化之蛇的喉咙，也脱离了它的身体、将其抛到一旁。
　　“怎么了！？”
　　乔拉被惊醒，惊呼了一声。她还有些迷糊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就盖在了她的肩膀上，安慰意味地轻轻拍了拍。
　　凯赛尔低沉的声音在她一旁响起：
　　“没什么，只是被腐化的动物。已经被夏解决了。”
　　乔拉昏沉而又带着些许惊慌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在这片黑暗里的树木和动物都变成了这样，人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夏将手中的细剑朝着斜侧一挥，除去了剑上的黑色血液。他看向凯赛尔：“这样下去，你还是很难休息足够。”
　　那条蛇攀爬树干时，凯赛尔就已经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又装模作样地假装继续睡着。当然，这并没能瞒过夏。
　　几个小时内，这已经是第三次有腐化的动物袭击这里了。前两次，夏的动作够轻巧，没有将乔拉吵醒——但每一次凯赛尔都有所察觉，提前从睡眠中清醒过来。
　　“已经到了夜晚了。”
　　夏抬头望向天空。被黑暗覆盖之后，迷雾森林也变得与黑夜高原相似，月光流淌下，森林也在莹白的照耀中变得略微安全了一些。
　　几天前，他们驾着辛特兰营地夺来的战马，直接冲入了外围较为稀疏、尚未被黑暗覆盖的林区，甚至在战马无法忍耐之前在黑暗中也奔行了不短的路程。一方面，冲进黑暗中的森林能够躲避可能的追兵；另一方面，夏一直对不久前见到的那些幻象耿耿于怀。精灵面临灾难，他不能不来。
　　乔拉依然坚持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当然，凯赛尔没有同意。他让年轻女孩跟着那三个魔族人一起离开，这之后才和夏一起骑马冲进了森林。然而不久后，第三匹马也冲进了黑暗，抵达了战马不愿继续前进的界限。乔拉背着弓，冲到了他们面前。
　　除了责备几句之外，两人没有其他办法。时间紧迫，他们必须赶往精灵森林，探查发生的事；然而马匹已经惊慌过度，自己逃离了，让乔拉自己离开几乎不可能，那太过危险了。
　　凯赛尔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如今的局面下，即便回到奥拉军营，依然有不小的危险。让她跟着，至少是自己在保护。他倒下前，乔拉都是安全的。
　　收回念头，他看向正在清理衣裤枝叶污物的夏，摇了摇头：“到了一定层次后，没有那么需要休息。”
　　“那一样是有限的。”夏极短地叹了口气：“好在，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抵达精灵森林了。出发吧。”
　　现在的“白昼”，都是由夏和凯赛尔轮流守夜。在凯赛尔负责的时间内，他从来没被惊醒过。但到了他的时间，凯赛尔却还是会在有动物袭击时提前察觉，清醒过来。数日内，他只有过一次完整的休息。
　　这次与之前抵挡冲锋时不同，夏走在最前，凯赛尔殿后，乔拉被保护在中间。
　　——“我也能帮忙守夜的。”
　　乔拉很想这么说。
　　这几天，她只射过两箭，一次是故意没在凯赛尔守夜时睡着，想要帮忙，在一头腐化的森林狼袭击时进行的攻击，当箭矢抵达时，凯赛尔已经把长剑插进了森林狼的脑袋；另一次则是她冒失地将月光的阴影看成了怪物，射了一箭。那次造成的动静引来了一只被黑暗侵蚀腐化的巨虎，给他们造成了不小麻烦。这之后，她就没敢再自以为是地出手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冲动，驾马冲进森林了。
　　“从这些树的密度和树干的直径看，我们已经到了相当深的位置了。”夏借着月光观察着森林景象，“精灵森林的外围有他们用魔法促生的标记古树，如果接下来能看到那些树，就代表我们已经抵达了精灵森林。”
　　自然，那应该已经是如同黑色岩石般干枯、枝杈扭曲的树木。
　　他们在月光下幽暗、扭曲的森林中又继续行进了许久。扭曲的树木原本在变得愈发密集粗壮，但在他们越过某处界限时，却突然完全消失了。
　　他们就像走出了这片由黑色的枯树组成的森林。面前空旷无比，地面依然是腐化的土地，却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有生长过任何事物。
　　但这里分明应该是森林的最中心。
　　乔拉同样带着疑惑四处望着：“这是怎么了？”
　　夏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淡淡说道：“我还不能确定，只是大致有一些猜测。”
　　凯赛尔望向远处，昏暗的迷雾之中隐约还能看见微光。他开口问道：
　　“你看到前面的光了么？”
　　“那是精灵树城的位置。”夏点了点头，“我们得赶快。”
　　他们加快步伐，向前赶去。那团光芒依然遥远，然而黑暗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深沉——这不是错觉。
　　无数在黑暗笼罩下变异、扭曲的怪物般的动物正从四处出现，向着那团光芒聚集。这片区域没有了树木的遮蔽，但依然有朦胧的黑雾遮蔽视线，因此最初在外围三人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但当接近中央，数量陡然增长时，已经不可能毫无察觉。
　　三人能清楚地看到它们可怕的数量，像是漆黑的潮水涌向散发着微光的孤岛，伴随着变异动物聚集在一起、密集怪异叫声。在这怪物的洪流里，三个未遭腐化的人类格外显眼，以至于靠得足够近的腐化动物往往会直接改变方向，扑向他们。
　　凯赛尔早已经抽出古朴剑鞘中的长剑“湖之哀愁”，银灰的剑刃不时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微弱的反光。他出手沉稳但致命，这些动物虽然经过黑暗的腐化变得怪异而危险，但本质却并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是血肉之躯，一样能够被轻易杀死——至少对一位经验丰富剑士而言是如此。
　　他依然习惯性地顶在最前方，身躯之上渐渐覆盖了斗气的微光，蔓延到手中剑刃。三人的行进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任何因为本能而袭来的黑色腐化动物都会被凯赛尔提前解决，大多只需要一剑。
　　他的动作足够简洁——错开一步躲开扑咬或是冲撞，与此同时借着动作的去势挥出一剑，或是瞄准脖颈、腹部等弱点，或是对准头颅凌厉刺击，并且会刻意踢开有可能妨碍到身后夏和乔拉跑动步伐的小型怪物。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以相当快的速度向着微光的方向移动。
　　凯赛尔背后黑色的斗篷不时扬起，那之下是他们不久前在战场囚牢找到的、辛特兰军队制式的黑色皮甲。他面色沉稳冷静，姿态流畅利落，不时从四周的迷雾中出现、冲向他们的怪物就像是他短暂的舞伴，在短暂的交会中带着足以致死的伤口重新落入黑暗。这在黑暗笼罩下的交战之舞没有伴乐，只有四周无数怪物的嘶鸣；也没有明亮的水晶灯光，只有清冷高悬的银月。
　　逐渐地，远处的微光已经近到足够让他们看清其中的事物——那是五颗极其高大的巨大古树，在这黑暗笼罩的颜色灰暗的世界中依然生长着茂密的碧绿枝叶，树冠伸展入漆黑压抑的天空，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在它们四周开辟出了一片纯净的领域，甚至能够看到上方那极度压抑的黑暗散开，露出极其遥远的、仍遍布繁星的晴朗夜空。而在地面上，难以计数的、由动物腐化而成的怪物冲向那五颗散发着光芒的古树，却似乎被什么挡住，隔绝在巨大的环形区域外。它们在那道环形的边缘嚎叫、抓挠，攀上前面同类的身体，形成了一圈怪物组成的圆形壁垒。
　　三人的步伐放缓，凯赛尔一边继续抵挡周围越来越多的怪物，一边看向夏。
　　后方同样有怪物冲来。夏已经抽出了刺剑，以几次精准的刺击解决了两只像是缩小后犬类的怪物。他察觉了凯赛尔的目光，问道：“能冲过去么？”
　　“如果只是那些怪物，没有问题。”
　　凯赛尔手中的长剑陡然变得格外明亮，光芒随着他一记沉重的横扫蔓延开，将他面前一个扇面的怪物都从中斩断，跌落在地，但立刻又有新的腐化怪物涌来。他接着说道：“但那道屏障或许会把我们也拦在外面。如果我们被困在怪物潮和屏障之间，恐怕很难再冲出来。”
　　“那是精灵的某种屏障，我没见过的类型。我不确定它是否会放我们通过。”夏有些艰难地做着抉择，此时无论是决定返回还是向前继续突破，都要面临相当大的危险。
　　三人附近的一处地面不易察觉地颤动了几下后，突然猛地破裂，冲出了一只披着漆黑鳞片、狭长的腐化动物，冲向了位于正中间的乔拉。无论凯赛尔还是夏都没来得及提前发觉，等到他们有所应对，那只怪物已经冲到了乔拉面前。她无比惊慌，但这并没有令她恐惧到无法动弹。她带着些微颤抖，飞快地抽出了匕首，指着那只已经跃起、朝着她扑来的漆黑怪物。
　　这一刻，四周的地面突然纷纷隆起，接着无数散发着微光的粗壮碧绿藤条破土而出，像是触须一般瞬间缠绕上了那只怪物，将其拖落到地面。
　　凯赛尔和夏借此机会收缩了位置，保护在乔拉两侧。他们看到那些藤条刺入了腐化动物的身体，后者顿时就像是被刺了口子的浆果，飞快地瘪了下去。它的残骸很快被藤蔓覆盖，开出无数白色的小花。
　　藤蔓似乎从腐化动物中获得了相当的养分，变得粗壮。更多新生藤蔓随之刺破地面，向着四面蔓延，却刻意绕开了三人。它们重复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捕捉猎物，随后汲取它们的营养，生长出更多个体。
　　夏敏锐地察觉这些藤蔓的蔓延并非均匀向着四周散开，而是有明显选择性地优先攻击精灵古树方向的怪物。它们蔓延到那阻挡了无数腐化动物的圆环，将怪物分开，绽放无数白色花朵，隐约相互缠绕成了一道圆形的门扉，从怪物围成的墙壁中开辟了一个入口。而在那道门扉后，一名披着白色花纹长袍、金色长发的女性精灵正高举双手，紧紧盯着三人。
　　“快！”
　　夏低喝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已经向着古树的方向冲去。他知道凯赛尔即便带上乔拉也能跑得比自己更快，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奔跑起来。等他冲过那道藤蔓门扉，凯赛尔几乎是同时抵达，右手还提着乔拉的腰——时间紧迫，他未曾调整姿态。
　　在凯赛尔冲过环形的瞬间，精灵放下了双手，大口喘着气。圆环外的藤蔓顿时变得虚弱，即便是吸取了营养也无法继续增加数量。它们渐渐不再动弹，像是变成了寻常植物，并在黑暗的笼罩下渐渐变得枯萎、干燥，最后彻底化为了黑色的粉末。怪物立刻填补了这个缺口，继续涌来，但依然被阻挡在无形的屏障外。
　　乔拉揉着自己的腰站起身，看见身后不远处无数狰狞的怪物，马上向着凯赛尔靠了靠。她又看见前面的夏向着精灵微微鞠躬，压下了自己的害怕，也学着鞠了一躬。
　　那位精灵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沉重。
　　“你是‘三席’中的‘月之歌’季西亚吧。”
　　“是的。”那位精灵点了点头，“‘旅法师’夏罗尔乌伦奥克，你终于来了……然而已经太迟了……无论如何，请先随我去古树。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夏回头看了一眼凯赛尔，点了点头，三人跟随着季西亚快步行去。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三席’失去了玛法的眷顾，应该无法使用魔法。”
　　“那不是魔法。”精灵摇了摇头，“我召唤的每一根藤条，消耗的都是古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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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害，这整个月都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在吃存稿，马上吃完了
春节几天或许能有空闲，可以抓紧码一些，这样就可以保持稳定更新了。
我感觉我还挺有仪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