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61、第六十一章

　　摇光再次被送进医院。
　　是邻居报的警，邻居出门的时候，看到摇光家门口整整齐齐扎好的垃圾袋。
　　她无意识瞄了一眼，陡然惊了。
　　她冲到门口，拼命地捶打摇光家的门 ，她丈夫从家里拿了工具出来，敲碎了摇光家的门锁。

　　云舒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忙往回赶。
　　药物中毒？
　　摇光已经被送去洗胃，她吃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药，治感冒、发烧、咳嗽、胃痛，还有今天江秋心送来的满满一袋抗抑郁的药。
　　她吃完药后平静地将所有的包装纸叠好扔进垃圾袋。
　　她把家里打扫干净后躺到床上，双手安静地放在身侧。
　　云舒到医院后，摇光已经转入了ICU。
　　“你......怎么会有那么多药？我记得我给你开的只有一周的量。”云舒忍不住想发抖。
　　摇光的眼睛无力地转动了一下，很快她又陷入了昏迷。
　　那天，就是那么巧，摇光刚刚扔完垃圾，平时不出门的邻居恰巧要出门买东西，两部电梯都停在二十二楼，她百般无聊地等着电梯，一扭头看到了满满一袋装着空药盒的垃圾袋。
　　或许，换作旁人并不会多想，可她偏想到屋里的人可能出事了，而平时一直加班的丈夫正好在那一天准时下班在家，医院又离家那么近，两人抱着她把她塞进车里，一路飙到医院，甚至到了医院，警方的电话才回拨过来。
　　云舒抚摸她冰凉的额角，无限温柔：“医院还没有通知你父母，我们心理专科的第一原则是保密，但是牵扯到你这次服药过量中毒，属于保密例外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你，需要医院联系父母么？”
　　她闭上眼睛，极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云舒想。
　　她昨天复诊还好好的，情绪也在好转，可仅仅过了一天，就被送回了医院。
　　多达一个月的药量，究竟是从哪家医院配的？
　　送摇光就医的邻居还没走，那个年轻的女孩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她拎着满满登登的一袋东西，披头散发地坐在急诊室外面，她的丈夫正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云舒走出去，交待了摇光的病情。
　　那个女孩子手抖地把东西递给云舒：“她......她吃的所有的药......刚才......我......我忘给医生了......”
　　云舒微笑地接过垃圾袋：“你做得很好很棒！她因为你没有生命危险，你做得真的很棒！”
　　她吁出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云舒翻看垃圾袋，药的外包装贴着开药时间与医嘱，上面赫然印刷着江秋心的名字。
　　她闭了闭眼，将空药盒丢回垃圾袋。

　　这是住院的第三日了，摇光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
　　她从床上坐起来：“我要出院，学生还在等我。”
　　云舒安抚她：“你还需要观察几天，你不是说现在感觉呼吸费力么，是后遗症，乖，再安心休养几天。”
　　“我再不出院，她会知道。”摇光简单地叙述道。
　　云舒不得不将江秋心算进评估标准。
　　“出院的事可以商量，但后续的治疗，你要跟我保证。”云舒跟她交待出院计划，“之前是每周都来一次对不对，但现在每周要来两次，好让我更加准确地掌握你的状态。”
　　“好。”

　　她再次出院了。
　　神不知鬼不觉，在父母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到租的房子。
　　她望着原本满到合不上的抽屉空了，如江秋心所愿，那些药她吃完了，而云舒也的确不再开药了。
　　仅仅才几天，钢琴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她离开学校，也才两个多月。
　　那架从小陪伴她的钢琴，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光泽。
　　手指滑在上面，清晰地划出两道光亮的痕迹。
　　像眼泪一样。
　　她给所有的学生打去了电话，道了歉，关闭了钢琴教室。
　　她跟邻居说对不起，给他们造成了困扰，归还了他们替她垫付的医疗费。
　　她安静地做完了所有。
　　从此以后，她又剩下一个人了。

　　她练不了钢琴了，每天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
　　她变得讨厌听到琴声。
　　她捂住耳朵，试图不去听邻居的琴声，可这栋楼里，偏偏有那么多学琴的人。
　　若有若无的钢琴声，让她坐立难安。
　　闭上眼睛，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跨越了时空，再次来到她身边。
　　......
　　你知道了吧......
　　这么多天没有碰钢琴，并不快乐......
　　不能成为演奏家，无法忍受吧......
　　因为钢琴早就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
　　这就是音乐，它仰赖你而活......
　　你也依靠它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它，便会枯萎......
　　你做不到痛恨音乐，也做不到痛恨钢琴......
　　成为钢琴家吧，摇光......
　　成为钢琴家吧......
　　成为钢琴家吧......
　　成为钢琴家吧......
　　......
　　她捂住耳朵，痛苦地在床上翻滚。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成为钢琴家？
　　我、成为不了钢琴家啊！
　　成为了钢琴家，就永远做不了傅摇光了。
　　珊瑚是那样！你也是那样！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我？
　　为什么要看着我陷入这样的绝望中？
　　我痛恨音乐！痛恨钢琴！
　　它们让我痛苦！让我的人生变得这样悲惨！
　　我想放弃了！
　　我累了......
　　我真的、很累了......
　　我要放弃了......
　　......
　　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足直奔钢琴。
　　黑暗中的钢琴无声无息地像神一般伫立着，从摇光五岁那年，直到十九岁这年。
　　“哗”——
　　她把钢琴上厚厚的琴谱摔到地上，弯下腰一本本撕。
　　那些印着密密麻麻音符的纸张在她手中，碎成了灵魂。
　　黑白的琴键，黑白的琴谱，就这样消失吧......
　　她撕完琴谱，转身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了一把似斧头的刀。
　　她吃力地拿着那把刀，走到钢琴面前。
　　消失吧，你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消失吧......我亲爱的钢琴......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手起刀落。
　　“轰”的一声巨鸣，钢琴魂飞魄撒，黑色的漆飞得到处都是。
　　摇光扔掉手中的刀，直挺挺地倒在琴谱碎屑铺就的音乐之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