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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远行的远 ...

  •   “什么时候醒的?”

      背画板的学生没多说话,道了谢,倒是真的开始在后排晾起了画。陈远瞥了一眼后排的另一端,男生认真地展开被雨水沾湿的边角,画被整整齐齐地排在座位与座位之间。还没来得及细看画的内容,身边的人向前一靠,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远这才回过神,忍着笑问了旁边的人。

      此刻,小车已行驶了好一段时间,大雨像天然的白噪音,车内的人多昏昏欲睡,就连上车不久的学生们都东倒西歪地“闭目养神”起来。售票的女人也没再闲聊,而是开始用抹布擦拭落进车里的雨水,顺带帮着把学生们的画挪到合适的位置。

      车里很安静,连来福都靠着刘阿婆的脚,认真地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陈远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向旁边倾斜,“还吃梅干吗?”

      “刚刚。”祝馀也学着陈远的腔调,压低声音,低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隐隐有些被掩饰得漂亮的悸动在跃跃欲试着。

      祝馀靠得越来越近,近到两人的上衣靠到一起,手臂隔着薄薄的布料碰了碰,祝馀从陈远手里分走梅干,指尖划过掌心,离开的瞬间,像火柴擦过火柴盒,在昏昏欲睡的空气里点燃了什么。

      窗外轰鸣,这回是真的惊雷在下落。

      “雨太大了,再开下去会影响行路安全,我们在下一站停车啊!”

      售票的女人站在前排向一车人通知最新的路况,从前窗玻璃看去,风雨有了越演越烈的趋势,已不再是那单薄的雨刮器,在那孤军奋战可以抵挡得了的了。

      小小的轰鸣立刻从那群学生之间发出,为首的学生上前询问,看上去面色焦灼,隔着哄闹起来的人群和雨声,陈远听不清具体谈话内容。

      身边的人倒是先动了起来,祝馀从架上拿下行李,递过来一件衬衫,“雨天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陈远接过穿上,继续把手支回车窗边。

      等车停了再说吧,陈远心想。

      车还是停了,停在一个乡野里的停车场上。

      停车场本是留给大巴车这样的大型车做短暂停留的,但由于这片乡野的偏僻,停车场没有保留原有的规划,有的小车也能在此停留,甚至在车位上还留有小推车这样的“超小型”运输工具。

      但即使这样,整个停车场依旧空荡荡的,仅有的几辆车挤在有避雨功能的外檐之下,大巴此刻成了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开进最后一块干燥地。

      车一停,背着李子的妇人先出发,把雨披披在篓子上,等了会,见雨势没有变小的趋势,于是她毅然地跑进雨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六阿婆抱起来福,来福在空中“翻腾”了下,见抗争无用,也就屈服,乖乖地呆在阿婆怀里。阿婆的孙辈们很快就拿着各式各样的雨具前来,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把阿婆护在中间,向着村口走去。

      乘客们大多有了新去处,除了写生的学生们和陈远与祝馀。

      学生们走到台阶上,转了转又回来了,实在是被暴雨困住,一时没处可去。等了一会,远处驶来一辆小车,学生们的心情转阴为晴——是带教的老师,不知从哪借辆小车,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交通规则了,小小的车塞进一伙人,学生们七嘴八舌地争夺着落脚的位置,车载满了年轻的声音,向着阿婆离开的反方向驶离了。

      “阿姐说我们可以在车上休息,天气预报显示凌晨雨就小了,运气好,明天早上能到。”

      祝馀指了指开着车门的大巴,躲雨的台阶上就留下了陈祝两人。

      陈远点头,以示了然。躲雨的台阶时不时飘来些雨珠,斜风细雨的,天气不算冷,但阴沉沉的。天色灰蒙蒙,再往远看,大雨滂沱,远山黯然,整个世界是一副灰色基调的水墨画,而掌管落雨的神明正不吝地挥动着她所掌握的那杆画笔,势要将着天地用水揉碎。

      两人在台前看了会雨,无声的默契让他们一前一后,上了巴士。

      “已经到了吃李子的季节了呀。”

      陈远登上巴士,一个略微沙哑的中年男声从旁边传来——司机正帮着阿姐整理余下的梅干,阿姐执意把刚买李子的妇人留下的回礼递给司机尝尝,而木讷的丈夫却执意要先整理梅干,两人拉着硕大的麻袋争执了一会,以阿姐把李子塞进丈夫的嘴里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分歧。

      男人嘴上嚼着李子,手已经开始利索着收拾起被挑得七零八落的梅干袋了,“你瞧,他就是歇不下来。”阿姐笑着指着丈夫,虽是对着陈远在说,可视线却从未离开过丈夫的身影。

      陈远笑着回应,在愉悦的心情下,陈远掏钱买了两包梅干,以示对这种原生态的家庭产业的支持。

      他们回到最开始的位置,祝馀把一包梅干放进货架上的行李袋里,陈远撕开另一包,在嘴里塞了个,把整袋递给旁边的祝馀。祝馀从袋里倒出几个。陈远想起小时候看的卡通片,里面的树懒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树干,那树干和手里黏在一块的大块梅干很像,想到这,陈远开始慢吞吞地嚼那块梅干,模仿记忆里的那只树懒。

      树干是什么味道的呢?没有别的娱乐方式的陈远开始自由地发散思维,直到注意到余光中的祝馀拉长了嘴巴,慢吞吞地嚼着梅干,就像一个掉光牙齿的老太太。陈远哈哈笑起来,意识到什么后,陈远一巴掌打在了祝馀的肩上:

      “不许学我!”

      “不许学——我——”

      祝馀拉长了嘴,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学陈远说话。

      “好啊你个祝馀。”

      陈远笑着扑上去,试图捏住祝馀的脸颊,把他搞得奇奇怪怪的嘴巴拧开,但下手之前理智回笼,意识到这过分亲昵,又一转而变,收回伸出的五指,只是戳了戳祝馀的脸颊。

      意想不到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祝馀开始收拾起那本就不算多的行李袋,阿姐似乎有什么事情,招呼着祝馀。

      祝馀离开后,陈远松了口气,此时,第三个人出现在陈远眼里——是在后排晾画的男生,他没有跟着画室的学生们离开,他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右边最内侧的位置,四周是他的晾的画,他带着有线耳机,把包放到胸前。车窗外大雨模糊了玻璃,景色变成一笔一笔胡乱的颜色,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陈远绕开四周的画,从凌乱里挑了个下脚的地方,坐到男生旁边,递过梅干:

      “想不想来点梅干?”

      男生有些惊讶,取下一边的耳机道:

      “谢谢。”

      几块梅干被倒在男生手里,在这小小的巴士里,梅干似乎变成了绝佳的社交工具。

      “阿姐家的梅干在整个梅镇都很有名。”男生笑着补充到,“要是再过几个月,能吃到别的风味的梅干,那个时候的成品更甜。”

      陈远若有所思:“你总来梅镇写生吗?听起来你很熟悉这里。”

      男生笑起来,边笑边摸了摸右耳,取下另一只耳机:“我住在梅镇,并不是画室的学生。画画是我的爱好,虽然想做画家,可是家里人并不支持。”男生无奈地摸索着画板。

      “原来是这样啊。”陈远看了眼四周的画,硬生生把一些鼓励的话语咽下肚子里,”有个爱好挺好的。“那是一些陈远不太能欣赏的艺术,但努力也算是种独特的天赋嘛,陈远默默想着。

      巴士灯被打开了,但陈旧的灯管下,灯光的照明作用聊胜于无,巴士里阴暗无光,阿姐打开一盏暖色的灯,黄色的光在巴士里绽放出一个明黄色的球,就像停留在车头的一只路边飘来的硕大的蒲公英。

      “阿姐让我们去车前排坐,夜里冷,只有车头有供暖。”

      祝馀拿下行李,单手拧起,另一只手拿走陈远手里的梅干,挑挑眉示意陈远先走。

      “你也去吧。”祝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跟上陈远,陈远先一步踏入那朵明黄色的蒲公英里。

      所谓的车头供暖,也不过是一个小太阳暖炉,阿姐取出暖炉,放在五个人之间,阿姐张罗着把三人的位置弄好,两个男生默契地把最暖和的位置留给了陈远。

      到底还是夏天,暖炉只开了最低档,就把车里刚随处可见的水汽烘得一干二净。

      阿姐整理好座垫,坐下后便靠在她那不善言谈的丈夫肩上,两人私语一番,司机便把拿装满热水的暖壶放到阿姐手里。“大概再过三小时就能发车了。”司机看着天气预报,向阿姐解释到。

      “小陈,又去写生呀?”

      阿姐笑盈盈地看向坐在右侧的男生,男生轻轻点头,“是啊,老给阿姐添麻烦。”

      “总这么见外。”阿姐笑着挥挥手,动起来,把腿上盖着的毯子弄掉一大半,司机侧身捡起毯子,重现盖在阿姐腿上,夫妻俩开始低声私语起来——在阿姐面前,似乎腼腆的司机也有说不完的话。

      “你也姓陈啊?”

      陈远身子微微向□□斜,她低声开口,不想打扰此刻静谧的气氛。

      “陈随。”男生点头,又靠近一点补充到,“随风的随,不是随遇而安的随。”

      陈远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笑出声来。

      “陈远,远行的远,不是深谋远虑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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