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得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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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离看着我的眼神更加怪异起来，似在看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我当时在想他是不是探究着要如何处决我。
我感觉到在我身后的栖翠在慢慢靠近我，指尖一点点牵上我的袖子，然后抓住，把我往后拉，“小安，你……你要不还是……”
“小石灵可以回去了。”符离忽然开口，没有看栖翠，而是一直那样盯着我，似一种突如其来地警觉。
“那我……”栖翠松开了我的衣袖，“那我先走了。”
我回头看时，她就像忽然出现一样，突然不见了，无声无息。
那时符离看我的眼神极其怪异，我退开了一边，他的目光跟着我偏移，于是我便也学着他的眼神，盯着他。
他似被我的反应唤醒一般，眼睛眨了一下，眸中有光闪动，“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符离大人问我八字，我当时想着要不要告诉他，因着他不是神明，而是一只大妖，最后我决定只告诉他一半，“敬熙三十七年八月廿八，刮着大风的那天。”
“刮着……大风？”符离大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他没有大喊大叫，而是有些惶然地盯着我看。
如果我当时知道为什么，为了让他消气，为了救回我的村子，我是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他的，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我看，而后拽着我的衣裳将我拎回了雀取。
雀取的小妖们见我们回来便齐齐拜下，“大人万安。”
我被符离拎进了一个屋子里，里面有妆台，有桌椅，落地的花罩竟是剔朱的莲花伴蝶，那颜色做得极好，光洁又匀称。
花罩外面是一个厅室，对门正中一张黑漆榆木罗汉床，镶板围栏细细雕着卷草花纹样和浮雕的麒麟。
符离把我推了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看着我摔倒在地上。
我记得我回头看他时，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因着他身后全是光。
“给我呆在这儿。”他丢下一句话，冷冰冰的，就像他的法术一样。
他从外面关上了门，我没听见锁声，也没看见门上有锁，也没听见有他离开的脚步声，只听见砰地一声，而后一片寂静。
我坐在铺绒毯的地面上，仔细分辨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决定还是暂时不出去，免得遭了妖怪的毒手，毕竟身在雀取。
我手里揉搓着腿边柔软的毯子，四周有微微的灯火，我低头一看，满地的长绒银毯，心想：“这是什么小妖的皮毛呀？”
果然，没过多久，符离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些东西，由琉璃杯盘装着，眼看便像是吃的东西，只是外形我从未见过，皆是一些怪异的图腾纹样，和一些带尖牙的妖兽模样。
“雀取没有多少你能吃的。”他把东西摆在我面前，杯盘裹在地毯的绒毛中，显得更好看了些。
“这些是从你们人族手里抢来的。”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抠着地毯。
“哦……是什么小妖的皮毛吗？”
“银狐。”符离雪白的头发从额前滑落，遮住了半张脸，他低着头，抠着那些长长的绒毛，捏起，拂过，“这里险些还有我的皮。”
看来是想到伤心事了，既是伤心，那便不再提，“不不不，你的皮，留给我。”当时话说出去之后我才发觉不对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符离抬头看着我，似乎知道我是乱说的，并没有生气，而是问我：“灵兽到底在哪里？”
“灵兽长什么样子，你告诉我，我帮你找。”我心想只要找到灵兽，符离大人便会高兴起来，这样我的村子也就更安全些，我定要给符离大人找到临兽。
符离大人看了我一会儿，还是那种奇怪的眼神，好像我是个大问题，需要好好细究一番。
他拿起盘子里的食物，递到我嘴边，我看着他的动作，似乎很温柔，我迟疑了一下，却看不出他手里究竟拿着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看看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
“花儿做的。”我听见了他的解释，声音很轻。
花儿做的那便是我吃得的了，我伸手去接，他却往回抽走了，“张嘴。”
我有些惊奇，他这是要喂我？他定是把我当做了什么宠物，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暂时不会杀了我，或者把我送去见什么伏帝。
我张嘴咬了下去，我本想整个吃掉，以化解这样的尴尬，但那东西太大了，我没有成功，他拿着另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依旧那样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嘴里不停的嚼，想要赶快吞下去，免得他等久了会生气，不曾想他却说：“你慢点儿，一会儿咬着自己。”
他看着我把嘴里的花糕咽了下去，又拿了块小的放到我嘴里，“你在这里等云霄回来。”
“云霄去哪里了？”我问，嘴里吃着另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抬手指了一下房梁，我觉得是指房梁，谁知他说：“浮生殿。”
“那是什么？”我心想人族不知道的事情还真是多，书中从未提过有这些地方，又许是我没看过。
“六界轮回，皆由浮生殿掌管。”符离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走出门去。
我自己坐在屋子里，看着他出去，心想有吃有喝，没有妖怪，也还算惬意，便稍稍安顿下来，歇一歇也是好事。
只是祖父在家没看见我，不知会不会着急，如今我倒希望他再忙些，最好到宫里去与官家对账，每次去都要好几日的时间，这样他便不会发现我不在家里了。
那天我躺在那间屋子里，只觉得灯火昏暗，影影绰绰映在墙上，我躺下之后发现那屋子里的墙是红色的。
地上的银狐皮毛柔软又温暖，身旁放着食物和茶水，我渐渐睡了过去，我感觉到我碰倒了琉璃壶，但我没有醒来。
水镜在我脚下晃着光点，如果我真的有脚，我觉得这样的好处便是没有任何污泥，不过更好的是，我根本没有躯体，我似是一个魂魄，只是觉得自己在走，我一路走到山林深处，想找到临环的踪迹。
这个红眼红发的人是这里唯一能看见我的人，我必须找到她，她定能带我离开，或者至少告诉我，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就这样走了许久，却没有任何收获，四周依旧是记忆中一样的山林，兴许我要到雀取去找，可水镜里有没有雀取呢？
即便有，又要怎么去呢？符离根本看不见我。
我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天空，一簇簇日光钻进随风摇摆的枝叶间，落在我根本不存在的脸上，仿若炙热的精灵在我脸上跳跃，我感觉到了温热。
我走过的地方总有东西轻微的晃动，这许是我存在于此的唯一证明。
我开始想那天睡着以后的事情，可发现一片空白，我不记得我有醒来，难道是吃了符离给的东西？
可他们为何在找我，我为何不记得了？
没有人群，四周寂静得舒适，我坐了下来，没有污泥可以沾到我身上。
我闭上了眼睛，光趴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前是一片红色，我感觉不到风，但我听见了枝叶的轻语。
我想着方才在想的问题，停止了没有路径也没有结果的寻找，我渐渐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看见了云霄，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梳着云髻，一身白衣，有光的地方，便泛起粉色的晶莹。
我坐在地上，她们站在我面前，似在仔细地探究我的脸，她们的额角几乎贴在一起，悄声说着些话。
我是听不见的，只是疑惑地望着她们，就在她们相互说得一阵欣喜时，符离从她们身后的门外走进来，看着我，然后又望向云霄和她身边的女子。
那女子抬头看向符离，脸上的笑变得慈爱，我觉得好像老母亲在看着自己的傻儿子。
“符离，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符离望向我，好像看着什么形容复杂的东西，“云霄找到她的，她在祈山放了一把火。”
“我没有，那是香火，说不定能助大人成仙。”我辩解道。
云霄与那女子都笑了，她们看着符离，颇具趣味一般，若此时符离头上开出一朵花儿，她们兴许要停不下来。
“小安，符离大人可不想成仙。”云霄笑道，她松开身边的女子，伸手拉我起来。
我牵着云霄纤柔的手站了起来，脚下是柔软舒服的银狐皮毛，我低头一看，发现我的鞋不见了，脚腕上多了一双金铃，我跺了跺脚，铃铛发出一阵脆响。
“你喜欢？”那个梳着云髻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声音清灵，就像雀取山中跳跃而下的水流。
我望向她时，她正看着我笑，也是那种看着自己家傻孩子的微笑，可她看起来并不老，最多比我大一点点。
“喜欢，你送的？”我问。
她摇了摇头，尖细的手指白嫩又纤长，她指向符离，“老狐狸送的。”
“老狐狸？”我脱口而出，说完我又觉得不对了，偷偷瞄了一眼符离，庆幸的是，符离没有生气，他好像只是看着我。
云霄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引着我原地转了一圈，“这东西藏了三千年了，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什么三千年？”作为雀取唯一的人族，我完全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而符离一点儿没有吭声。
就在我尴尬的时候，符离将我一把拉到他身前，将我转向云霄和那个女子，从身后一只手扳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掐着我的下巴，“你们确定是她？”
那个女子点着头，“确定，我乃司雨神君，怎会认错风灵？”
“看我找伏帝算账。”符离瞬间松开了我，转身往外走去。
我看着他跨出门去，又转身回来，毫无预兆地一把拉起我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符离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往外走，我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惊慌地往回退，“等一下，去哪里？”我一边退一边看向云霄和司雨神君，祈求她们能帮我。
司雨神君却把我往外推，“走吧，我们一起去，别怕。”云霄跟在她身后，笑着看我。
符离拉着我走到门外，我抬头看见了雀取的彩云漫天，他忽然转身将我横着抱起，脚下轻点，腾空飞去，“抓紧我。”他注视着扑面而来的彩色云雾，没有看我一眼。
我牢牢攥着他的衣裳，雪白的布料已被我攥得皱巴巴的拧在一起，领子勒住了他的后颈，可他并没有在意。
穿过层层叠叠雪白的云团，我看见了一座鎏金幻彩的宫殿，而后两座，三座……数座宫殿有大有小，形制各不相同，却都闪着光华，金顶白墙，檐角蹲着卷尾腾飞的神兽。
浮生殿就是这里的其中一座，符离带我到那里时，已是太阳下山之际，脚下的云层铺满了霞光，橙黄耀眼。
他落在浮生殿门外的庭院里，慢慢把我放了下来，我站稳后四处观察，一个银色叶子的歪脖子树生的茂盛又粗壮，斜斜地伸出庭院的护栏，护栏下面是大片的云海。
云霄和司雨神君随后落下，脚下轻盈无声，衣袂飘飘，她们皆向我靠近，云霄顺手牵住了我，“别怕，我陪着你，像过去一样。”
我不太明白过去是什么样，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在等着我，可我无法逃脱，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去那个我完全不知道会有什么的宫殿里。
符离站在原地看了那座宫殿半晌，而后他快步跟上，走到我身边，牵起我另一只手，我发现他的手是冰凉的，他看着我时就像我身上有很多问题，“你一会儿不要说话，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既然叫我不要说话，那我就从这一刻开始记住，否则收不住就遭了。
符离看见我点头，目光转瞬凶狠起来，望向那被莹莹光华裹挟的鎏金大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宫殿敞开的大门内灯火耀目，门内厅室正中，生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金为枝干，玉为叶。
他们两个牵着我，将我领进了门，偌大的宫殿里四面皆是接顶的立柜，每一个格子里皆是妥善收起的一卷卷文书，空无一人，或者，空无一神。
司雨神君跟在我们身后，走近殿内发现没人，便高声喊了起来，“伏帝！老朋友来看你啦！伏帝！”
神君的叫喊声逐字扩大音量，最后几乎响彻云端，我觉得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怕有不妥，我扯了一下云霄，想要确认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
云霄见我担忧，将我拉近自己，把我的手臂抱在了自己怀里，“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一团云还是先护好自己。”符离忽然奚落起来，可听着却又像是关心。
“谁啊，都天黑啦，也不睡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我抬头一看，望见一个白发仙翁，正从上面走下来，长长的须髯亦是白色的，符离老了之后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我不自觉地打量起符离来，符离似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给了我一个不耐烦的白眼，他望向别处，道：“我八千多岁了，比他老的多。”
“哦……”果然是老狐狸，我心想。
那个仙翁从屋顶处开始走了一段楼梯，一段之后便纵身跳下，落在殿厅里，一步步打着哈欠走到司雨神君面前，“清姝，你又带了什么新鲜人来找我？”
原来神君叫做清姝，我想我当时是为自己又认识了一个不是人的种族而感到极高兴的，因着我在梦里也是高兴的。
“这人你认得的。”清姝笑着说，退到一边，意图让这个老头看清楚我。
那个老头走了过来，眼睛几乎要凑到我脸上，他细细的看着我，而后又站远了看，“嗯……是有点眼熟。”
符离不耐烦道：“伏帝，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然后去翻一翻你的浮生录。”
我第一次见这伏帝老头，他便好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肩头一抖，转身走到自己的桌案后面坐下，我看那一方白玉般的翘头案上堆满了文卷，想来也是个勤快的老神仙。
“符离，你罪孽深重，自愿囚禁祈山，除了雀取和我这里，你无处可去，是如何寻到这个人族的？”
符离似是知道我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说话，挡在了我面前，我一下便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雪白的长发随着他说话时轻微的动作晃动着。
“你少东拉西扯，三千年前你说你救下了祈安的残魄，将她养在了黄泉花泽里，让我杀够了恶灵便可去寻她，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我看不见符离的表情，只是听他说话的语气，他似乎非常的生气，祈安？
一阵静默中，云霄抱着我的手臂，轻轻拍着我，看我的眼神似乎是在安慰我，虽然我并不需要，但我没有拒绝，我对她笑了笑。
她看见我笑，便轻松了些许，站直了身子，凑到我耳边说道：“如果符离不是自愿请罪，伏帝也奈何不了他，所以你不用害怕。”
我想说我并没有害怕，但如果我说了，她会不会觉得尴尬呢？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关心白费了心思？其实没有，我很开心云霄这么做，于是我便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伏帝似乎离开了他的“宝座”，我听见脚步声在向我们这边靠近，而符离一直挡在我面前，没有让开的意思，于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又不敢随便移动。
“你要做什么？”符离警觉道，那声音是真的凶狠。
伏帝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需了解情况，就跟你一样。”
“怎么做？”
“唤起她在黄泉的记忆，让她自己说。”
似乎犹豫了一下，符离慢慢从我面前让开，退到我身旁，“她若有事，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符离，你当知因果。”伏帝一步步走向我，目光却一直在符离脸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后，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上，目光转向我后闭上了眼睛。
我觉得脑子深处有刺痛传来，逐渐加剧，而后痛得无法呼吸。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身子往下佝偻，整个人想要蹲下蜷缩，一只手拉住了我，把我抱在了怀里。
我感觉到身侧是冰凉的一片，三伏天里最舒适的存在莫过于此，我的头痛在一片冰凉中又开始一点点减轻，我不由自主地看见了一个场景，毫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那日，我从天穹坠落，走进了一片松散又结实的沼泽里，沸腾的雨，悬浮在半空中，蹭在身上，一阵冰凉，我看见一大片火红又苍白的曼陀，开在缓慢又翻滚的河流边上，眼前出现一座木桥，咿咿呀呀，却很结实，我走了过去，七色光华流转，我睁开了眼睛，第一次看见了人间。”
原来是这样，可那天我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我眼前的场景消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睁开眼时只看到了伏帝平静的脸，白色的须髯，皱纹满布。
我从符离怀里挣脱时，清姝帮我按下了符离的手，似是怕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她抓住符离的手使劲的摇晃，“你明白了吗？呆楞着做什么？”
“她还能回来吗？”符离看着我的神情很哀伤，好像我死了一样，当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那时候伏帝试图靠近我，却被符离挡住了，“你有话就说，走那么近做什么？”
“我还不至于会伤害一个一无所知的凡人。”伏帝不屑道。
云霄亦挡在了我前面，“伏帝大人，既然祈安的命格已经脱离了你的预算，不如就此放过她吧？她毕竟曾守护一方风调雨顺。”
“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这人族女孩儿。”伏帝解释道，可我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符离终究没让他再看我一眼，转身拉着我往外走，他似乎很着急，走得极快，走到大殿门口时他似乎嫌我太慢，用力拽起了我，将我抱了起来，而后足下轻跃，带着我飞入大片云团之中。
那天他没有带我回到雀取，而是把我放在了祈山脚下，“你快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你不要总到山里来了。”
“为何？我还要帮你找到恶灵呢，还有，我会帮你找到灵兽的，请你一定不要伤害我村子里的人。”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那时我觉得这关系到我的亲人的性命。
可符离拒绝了我，“不需要，我会去找，麋麋也会去找，还有焚柒，你做好你一个人族该做的事情就好。”
人族该做的事情？人族有什么是该做的呢？回村子的路上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似乎有很多答案，但我觉得都不满意。
“人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天我回到家里，祖父果然不在家，我便躺在床上想着，“我必须给符离大人找到足够的恶灵，并且把灵兽寻回，这样他才能不再生气。”
我正想着，脑袋里却听见了符离的声音，“我说了，你不要再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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