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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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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纱帐里。
李茵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她感觉有一团黑色的迷雾在笼罩着,像一只无形的手按压着她,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她又梦见父亲了。
父亲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披着长发。他一直摆着手,说:“小沁,快过来。”李茵刚想过去,就看见父亲被一头满身是血的大象吞噬。她惊恐万分,急忙拿起弓箭,向着血象射去。她好像看见血象后面还有一只黑色的狐狸,双眼闪着绿光,影影倬倬。
“父亲!”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满脸全是泪水。五年了,她一直被这个噩梦所困扰。它从不缺席,如影随形。
这五年,她没有一刻停止去寻找父亲,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荆棘丛生。始终有一个问题让她无法理解:这个“血象”到底是活物还是死物?
如果是活物,那么父亲有可能在登州。此地有三所驯象所,南象所,北象所,还有西象所。专供皇家典礼和狩猎仪式。两年前,她就以回乡省亲为由,去了一趟登州。
登州地处偏僻,是一个适合倒弄阴谋诡谲,杀人藏尸的好地方。她把登州里里外外,明的暗的,都翻了。三所驯象所的人,她旁敲侧击,问了一遍。北象所是三座驯象所中规模最大,举办典礼仪式种类最广,以前是归平真公主管理。北象所有几个小吏,手脚不太干净。李茵把他们倒吊了起来,他们像一只只耗子遇上狡猾的大猫,全身发抖。
李茵不厌其烦地问着他们关于北象所的细节。例如典礼的种类,规模。还有各种金钱交易的纠葛,事项的出入。终于,她从这些人细碎的语言,捕捉了一个关键的信号。
父亲,他的确是来过北象所。
她给其中一个小吏松了绑,把他安置在一堆草丛边,给了他一杯热茶。他颤颤巍巍,努力地回忆细节,说:“殿下,五年前的端午,小的确实见过李将军。他来到北象所,环顾四周,小的向他问好,将军和蔼,给了一些赏银。然后,就看见有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口音似乎不是大成人。他跟李将军说话,小的没敢细听。只隐约听到说血什么,好像是一只动物……”李茵说:“是不是血象?”小吏答道:“是的。”李茵继续说:“你知道“血象”在什么地方吗?”小吏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结果第二天,这个告知她线索的小吏,惨遭灭口。
线索又断了。她心如死灰,回到历城,受到武德帝的严厉训斥。皇帝训斥她做事冒失,公私不分,最后还贴心地赏赐了五十大板,关了李茵三个月禁闭。
这五年来,对父亲是愈发思念,对现实是愈发憎恨。在历城,她对谁都毕恭毕敬,笑脸相迎。学会微笑,是她在历城学到的第一个本领。每个人都是满脸笑容,背后疯□□刀,鲜血淋漓。
旧肉剜去,新肉再生,周而复始。
她的思绪渐渐回到现实。她光着脚,走到书案旁,用撇火石点燃蜡烛,然后打开地图,火光点汇聚在遵化边境。
登州北象所,临州万象寺。平真公主管理驯象所,而万象寺供着平真公主雕像。
这些线索就如同音律一样,没有规律,只有节奏。
她想了想,这个女人活着不安分,死了还怨念不消,到处害人。
十年前,公主因为谋反,畏罪自杀。五年前,父亲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为何会和一个异邦人交谈,难道这个人她认识吗?难不成,父亲……
父亲意欲谋反,勾结异邦?
不会。父亲不会这么做。李茵想了想。
无论如何,父亲是凶多吉少。是生是死,她都要带父亲回家。
天光明媚,迷雾渐散。
她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李茵穿戴整齐,收拾行李。撇火石,金疮药,拿着父亲送给她的倾海弓。这把弓是她十五岁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当初父亲送给她,说:“小沁,取个名字吧。”
“倾海。”父亲笑着问她:“何意?”她答道:“残海不复朝,倾者辨浊清。”父亲摇了摇头,说:“寓意不太好,换个名字吧”。李茵说:“不换,能者倾之。”她想起此事,时常感叹,父亲就是没有看透,才落了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殿下。”芸香跑了进来,行了礼,说:“大理寺派人送了纸条。”
李茵打开纸条,上面写道:“竹沁表姐,一路小心。有事可找四方客栈。”李茵把纸条纳入怀中。吩咐芸香:“这段时间,我不在历城,打点好庆云观。庆云观上下,不可到处惹是生非。若我知晓,无论何人,一律严惩。”芸香点了点头。
与庆云观的凄清寂寥不同,历城王府可是热闹非凡,宾客云集。今日是户部尚书王善的生辰。
全府上下都张灯结彩。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对王善行了礼,请了安,说着吉祥话。这大概是王府最风光的一天。王善穿着黑红相间的礼服,大概五十上下光景,留着羊山须,他全身都透露着精明狡黠。
这会,宾客刚一入席。王府的管家高福,在王善耳语了几句,王善心中黯然,但神情自若。他吩咐儿子们招呼宾客。自己则和高福进了内室。
高福说:“主子,咱们的人折了。她们进去庆云观两日,就没了联系。”王善厉声道:“怎么被发现的?”高福说:“据说是她们在讲道仪式的时候,李茵就有所怀疑了。”王善说:“一群废物,什么猪脑子。”高福揣测着王善的神色,说:“临州的那个案子,让李茵捷足先登了。”王善听完,旁边的茶盏摔成了碎片。高福急忙跪下说:“主子息怒。我们还有机会。她现在是去往临州路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怎么就没有意外。”王善说:“吩咐下去,临州的水要动一动,不然就是一潭死水。顺便叫人收拾一下茶盏。”高福领了命,吩咐下去。
王善的妹妹是咸福宫里的王昭仪。外甥则是永王殿下,前往封地永州。做了一个闲散王爷,富贵兼得,佳酿美人,逍遥自在。琅琊王氏家族的荣光,在今日,大概是达到了顶峰。昭仪娘娘在宫中受尽了帝皇的宠爱,昭仪乃九嫔之首,地位仅次于四妃。而如今,四妃的位置也暂时空缺。张皇后久病缠身,武德帝将宫中事务悉数交给王昭仪打理。王昭仪谦恭守礼,很是懂得进退分寸。
金陵四家分别是历城王家,樊城丁家,建城薛家,康城方家。历城王家是金陵四家之首,王家出过一位皇后,两位宰相。自然而然,王家的女子是宫妃首选,王家的男子是仕途畅通。
延续家族荣光,后宫和前朝同样重要。咸福宫里的王昭仪,袅袅娉婷。一身淡紫色的金丝锦缎,头戴黄金蝴蝶步摇,镶嵌碧玉簪子,衬得她肤白胜雪,这大概就是人间富贵花了。此时,王昭仪正在看《女诫》。心里畅想,若张皇后有一日崩逝,自己日后准备就绪,成为皇后。
上天总是会眷顾王家。这时,宫里段公公传来旨意。王昭仪步伐轻盈,缓缓道:“臣妾接旨。”段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仪王媛,聪慧敏捷,端庄淑睿,风华幽静,敬慎居心,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王恭妃,钦此!”王昭仪行叩拜礼,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昭仪收到旨意,喜不自胜。她想:“昭仪,恭妃,贵妃,皇后。王家的女人绝不居于人后,我要当皇后。”
可谓是双喜临门。昭仪在储秀宫受封王恭妃,户部尚书王善,生辰日风光无限。
遵化边界。
天气昏暗,一支军队正在井然有序地进入临州安泠。
安泠乃临州中心,地势险要。前方的领头士兵道:“全军快速前进,占领高地。”
一位将军正在静静地看着军队前进,面无表情。她是金吾卫将军,林达,字远山。不一会儿,军队到达安泠。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向万象寺。
大军就地安营扎寨。林达沐浴完毕,坐在太师椅上。她穿着一件宽松睡衣,再搭了一件褐色外套。浓眉大眼,普通女子妩媚形态与她并不沾边。肌肉细腻,线条清晰,比一般女子高大且健硕,一看就是行军的好苗子。长发飘飘,头发的水滴,顺着她白净的脸颊流了下来,看起来诱惑极了,但不可冒犯。
林达的副手张让来报:“主子。李大人去了登州,在芳莱客栈停留了一会,并留了一句话。而且,有三波人都在寻找李大人。”林达道:“探听行踪是假,置其死地是真。其中一支,肯定是老海棠树,以风流雅名著称的王善。”张让道:“主子,我们是否需要施以援手?”林达看了看他,说:“不用理会。人家有太子殿下。我们看戏就行。下去吧,有她的消息再报。”
张让退出营帐,萧其把他拉到一边,问:“主子怎么说?”张让摇了摇头。萧其说:“李茵可千万别出事。不然主子得发疯。最近主子天天看着她的画像,服用五石散的次数变少了。还有,主子看李茵和太子的艳俗话本,笑个不停。一买就买好几本,版本都不同的。”张让说:“李茵是主子的心病。正所谓,心药还需心药医。造孽,主子怎么就看上她。诶。”萧其摆了摆手,表示无可奈何。张让说:“再有这种类似的话本,记得给我捎上一本。”说完,两人不由自主,哈哈大笑。
此时,话本中的女主人公,就没有这种轻松安逸的气氛。
李茵的处境,大概是四面楚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