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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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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看着三十年没见的黄雀英,大脑一阵恍惚,眼前神秘的老太,和当年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说,她保持着一副六十多岁的模样生活多了三十年。
想想还是觉得惊悚。
他仍记得自己8岁时跟随家人进山埋葬太爷,那时候自己看到一只肥兔子,趁家人没注意追着它往山里深处跑去。
结果越跑越深,越跑越乱,等他反应过来,兔子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而他早就不知道身处在哪里。
回想起当时,王浩到现在依然心有余悸。
那时他一直在哭,因为找不到来时的路,而且每一棵大树都长得一样,那时没像现在稍微开辟出小路,他当时完全靠感觉瞎走。
他忘记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从白天走到了大晚上,又饿又累的他最后瘫坐在某棵树根下。
举目四望,夜间的风刮过林间,枝叶摩擦的声音就像鬼语,每一个与月光交汇形成的黑影,都是鬼怪在朝他招手……
王浩声音哭得又沙又干,他怕得低头抽噎,发出难听的呜咽声。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
王浩忙抬头朝前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哭模糊了,他看到前方约十米处的大树后面露出半只黑布鞋头。
当时的自己哪管这么多,看到鞋头以为就有人来了,忙站起来朝前探了半脚。
结果下一秒,躲在树后的东西走了出来。
他看到一个跟他太爷长得一模一样的老人站在树影下,脸色苍白,嘴上还挂着生硬的笑。
对他喊:“小孙孙。”
王浩顿时头皮发麻,家里只有太爷叫他小孙孙,但太爷早上就下葬埋土里了。
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王浩怕得全身发抖,下面已经失禁,一股尿骚味冲上鼻子,但他没有力气拔腿跑,眼睁睁看着那“太爷”笑着朝他走近。
“臭死了。”
突然,一把沙得像纸张摩擦在地的男声在后面传来。
王浩僵硬地往后面转头,看到后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半边毁了容的老阿婆,长得比他“太爷”还可怕。
一只黑黝黝的眼洞正斜瞄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惨烈地尖叫一声,双眼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等到他睁开眼,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木床上,房门没关紧,外面传来妈妈的声音。
他激动地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往门边走去,却在门缝看见在他晕倒前见到的老阿婆在和他爸妈讲话。
王浩捂住想要尖叫出来的嘴巴。
“黄老太,谢谢!谢谢您!”王浩妈妈跪在地上叩头答谢,“要不是你,小浩都不知道怎么办……”
黄雀英抽开被握的手,淡淡地说:“算他大命,但在山里呆太久,又遇上山魅,体质要不好。”
王妈妈紧张地抓紧黄雀英的衣尾,“那怎么办,我就只有小浩一个孩子……”
“当警察吧,补阳气,但那些东西霸道,不能吃也要放眼前看着,以后你儿子还是要回林里。”
……
回忆戛然而止。
“黄老太,你还记得我吧?”
王浩说实在有点紧张,手心冒起汗,这么多年他依照妈妈的吩咐当了森林警,这辈子基本和这片林子绑在一起,虽然害怕,但好歹捡回小命。
每年逢年过节他都会打电话给黄雀英,哪怕知道对方很少下山,也要把感激的话送到她耳边。
“记得,当年吓得尿裤子的小孩。”黄雀英嘴边噙着一丝笑,配上她那副样子更加可怕了。
可王浩品出了对方的慈祥。
他顿时松口气,“今天虽然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郑重地亲自跟您说声谢谢,谢谢您当时救了我。”
黄雀英摆摆手。
王浩紧接着脸色凝重起来,他问道:“黄老太,您说,这次的失踪事件,也是山里的东西搞鬼?”
“是,又不是,这片林子多了不属于它的东西。”
“那您能管吗?那个女孩能不能救?”王浩语气着急。
“遇到了才知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提醒手下的人不要去这几个区域……”
黄雀英将林子里的禁地跟他详说,她将带路大家往安全的方向走。
王浩集中精神听着她说话,并未注意到深处的树林上方再次卷起千堆乌云。
讲到最后,黄雀英连咳几声,附近站立的年轻人立马递上保温杯。
“咳咳,咳咳,差不多是这样子,趁下一场暴雨没来前,抓紧时间进去,我怕晚一步,这片林子要吃人。”
黄雀英已经被助手扶着离开。
王浩注视她离去的身影,忍不住道:“黄老太,徐幻究竟是谁?”
蹒跚离去的身影一顿,她侧过脸,雨水淅沥淅沥又落下,平地刮起的狂风声贯穿山林,犹如恶鬼怒号。
声音大到盖住她的回答。
*
木元就像一个圆心,以他为中心的半径约三百米再没有雨水降落下来,视力很好的徐幻还是看到了三百米开外暴雨如注的画面。
她心底掀起浪涛,脸色依然保持冷静。
他们一路穿过枯树林曾经留存的山谷,抵达主树。
当徐幻站在这棵绿树前面,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类有多么渺小。
这棵所谓死亡之森的主树太大了,它就像一座摩天高楼,从山崖俯身看并没有觉得有多巨大,因为她是在树的一部分看它。
但等自己站在它跟前,它就是一座庞然大物。
主树过高,它将深约百米高的山谷填上,树干粗得如同羽毛球场,灰褐色的树皮上突立着数个硕大的人脸。
它们神色各异,眼睛都是紧闭着的,树干内像存有它们的身躯,但只允许脸庞朝外呼吸。
树皮干褐,皲裂的裂块贴在人脸上,斑驳陆离。
徐幻手脚止不住发凉,屏住呼吸走近,凝神审视这些人脸。
她抬头盯紧一个靠近树根,眉眼已经高过她的人脸。
它长着粗鼻梁,轮廓错落有致,双目深邃,看起来像混血儿。
徐幻抬起手,手指将要摸到那挺立的鼻尖。
“这是我上一任的守卫者,梅英书。”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也挡住她接下来的动作。
徐幻侧首望向手的主人。
“这根树干上的人脸都是历任守卫者,每隔五百年死森都会筛选出新的守卫者替任,同时归还上一任守卫者的寿命,旧人可以复生,但阳寿再次用尽时,灵魂要回到这棵树上,成为供养它的养料。”
“这棵树,也是记录我们守卫者存在过的碑石。”木元将另一只手放在树上,闭眼感知与他相伴数百年的气息,“现在大树,也快要回去地下了。”
说完,面前的主树轻轻摇晃它茂密的枝叶,明明无风起,它却像为了谁拂起了涟漪。
徐幻不由自主仰望树峰。
她从未见过绿得这么清澈的颜色,曾以为只有春天的生灵才会诞生这样的绿,死亡理应是沉重的,但这棵由活人灵魂搭建起来的大树--
绿得却像片山间的清泉,每片跃动的叶片都在传递死亡的欢欣。
仿佛对有幸目睹它的生者说:看,死亡并不可怕,我也与生同源,跨过人生的终点,亦是轮回般的新生。
“轮回么……”徐幻不禁呢喃低语。
阳光依然只专注投下在这棵树上,沿着树隙,带着雨气的光斑落进她的瞳孔里。
从侧面看,折射出剔透又脆弱的亮光。
数百米开外,世界乌黑一片,雨水将山林打得支离破碎;浑浊中央,阳光却洒在庞大的树木和它跟前渺小的凡人。
这一幕,宛如神迹。
木元一直在留意她。
“这就是你的世界吗?”徐幻不再仰头,过了会儿问道,“假如这些都是真的,当年你成为守卫者,是几岁的事?”
“刚执弱冠礼。”
徐幻低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把话题转向其他方向。
“那女生又在哪里?”
木元指向树的后方,“在那边。”
他又补了一句:“她不可能活着跑到那里。”
在木元眼中,能维持生机撑到主树前,那人的生命已经被亡灵蚕食得差不多。
只会剩下一口气。
他刚才看到的红丝代表人的生机,底下的黑色是与生息相对的死亡,红丝就像风筝在迎风飘扬,但底下始终有黑色的死亡在拽住它。
如果红丝越粗韧鲜红,那个人的生机越旺盛;相反,当红色被黑色渐渐侵蚀,它会被一寸寸拽下来,彻底和黑色融合一起。
最后,丧失生机的灵魂会如墨水般渗入地下的死森。
成为森林的常驻客。
刚才他看到远离他们的方向,红丝的游动越来越密集,这样浓重的生机,大概只有新生儿能达到。
‘那个姑娘难道不是那个人?’
“不可能?”
徐幻打断他的思考。
“你说黄姚佳跪在你面前,如果不可能活着跑去其他地方,那是不是代表有人杀死了她,而凶手才会知道她究竟死没死。”
徐幻明晃晃将杀人的嫌疑扣在了木元身上,但神色平和,没有像刚才那样暴躁地攻击他。
木元前进的脚步停下,他回头看着徐幻,无辜地眨巴眼睛。
徐幻不知何时从哪处捡来了一根废枝,尖锐的枝端戳在他的后背。
“别在这里给我装无辜,你可以不知情,但你明显有能力确定黄姚佳的生死。”
“你比刚才走得更急。”徐幻继续朝前戳了戳他,力度加重了些,“自称死亡之森守卫者的人,连自己地盘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有趣。”
“还是说,你在紧张前面是不是有你意料不到的情况发生,才会走得那么急?”
徐幻可不信一个能平静说有人在他面前求死的男人,会突然在意起别人的生死。
木元缓慢地眨动眼睛,他维持无辜的表情,指着徐幻身上的制服,“那你呢,你不是很想那个女孩活着吗?”
—想到知道她的死和我有关后,你明明生气得要把我生吞一般。
徐幻原本扬了一丁点的嘴角瞬间落下来,她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哦”,便再也不说话。
木元转身继续带路,姿态轻盈,眼里水光潋滟。
两人再次继续沉默往前走,在蜿蜒的山谷走了约20分钟,木元再次停下。
他飞快地闭上双目,身体转向右前方的大半人高的草堆,发出一声声调上扬的惊叹。
“咦?!”
与此同时,徐幻也察觉到那边的草堆里有不规则的倒势,她大步朝那草堆里走去,神色凝重得很。
对讲机再次被调频,刺耳的频道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喂喂,喂,我是徐幻。”
“嘶,嘶,嘶沙……徐……徐……幻?你……嘶,嘶。”洪毅坚的声音断断续续,变成诡异的调子从话筒里传出。
徐幻皱紧眉头,她已经快走到郁绿茂盛的草堆前,目光紧紧锁死那里露出来一双死白死白的脚。
“如果你那边听得见,赶紧带人过来我这边,脚码约44码的尸……”
她一手握着对讲机,一手慢慢接近草丛,拨开。
“滋!”
“轰隆!”
上空的雷电和手上的对讲机同时发出剧烈的声音,信号彻底被-干扰。
许久不下的雨水像冲破结界,疯一般砸下。
徐幻瞳孔放大,她半身麻掉,只有另一半身体保持身体本能,对草堆里的“人”掏出了枪。
“你是谁?!”
木元睁开眼睛,看向徐幻那边。
“我懂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庞大的生机,是那个女生终于做到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