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春日迟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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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春，饶是李道和再怎么劝李神都劳逸结合，压一压境界，她也压不住日日增长的灵气，结丹了。
入道十年，十六岁结丹，莫说升龙剑宗找不出第二位，放眼整个东洲，有史以来也不超过三人。而升龙剑宗与她最接近的人目前还活着，正是那位已经闭关三千多年的浮河真君，他入道十五年，十八岁才结的丹。剑宗上下都暗叹浮河真君耗尽了宗门的才气，这才自他之后，人才凋敝，江河日下，以至于到了现在三代皆衰。
这种时候横空出世了一个李神都，自然使得上下震动，继而欣喜若狂。李寻源更是与长老们商议，要广邀东洲同道来参加李神都的结丹大典。这种想法当然被驳斥了回去，驳回他结丹大典想法的是闭关千载正在冲击混元境界的前前代掌门李月胧，也就是李寻源的师祖，李道和的师父。
李月胧冷着一张脸训斥道：“荒唐！堂堂升龙剑宗，要为一位金丹弟子举办大典，成何体统？不是摆明了要告诉同道，我们升龙剑宗后继无人了吗？出了一个天才便喜不自胜，乃至于得意忘形，我宗七万年，已沦落至此了吗？！”
她一顿劈头盖脸的喝骂，骂得先前鼓噪纷纷的众人不敢抬头。还是李道和出来缓和了气氛，劝道：“不过我宗一向与净天泉交好，我想邀请一两位净天泉的长老来为神都相看一二，师父觉得可行吗？”
李月胧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头却对坐在她下首的李神都笑道：“神都做得很好，希望你日后能成大器。”她说着便拿出一盒三粒回生丹，又递给李神都一面不知功用的法镜。殷殷期盼，谆谆叮嘱，堪称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最后升龙剑宗的修士们关起门来，稍微邀请了一两位交好的外宗修士，小小地庆祝了一番，便就算过去了。不过李神都在门内的地位稍有转变，从前众人只当她是一个辈分很高的小孩子，而现在长辈们对她多有期许，晚辈们发自内心仰慕这位小师叔或者说小师叔祖。
其实李神都一开始是有些高兴的，毕竟她从小被养在小云峰和云归崖，周围最年轻的师侄也都七老八十了，她一个小孩子实在是和这些人无话可说。便是郑和光这种时常被长辈叫来看顾她的师侄，对她也多是一种长辈心态。整日里对着些老头子老太太，李神都也想要一两个同龄的友人一同玩耍。
不过在一大批年龄相近的师侄、徒孙的追捧下，李神都又开始受不了了。为什么都是修士了，这些同龄人愚钝不堪也就算了，还十分幼稚啊？送花送草就算了，甚至还有人会因为和她说上话而激动得叫起来，吵死了。
最恶心的一次是李神都发现自己手帕掉了，回去寻找的时候发现那张可怜的青色绣帕被一群人传来传去，好多人居然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是什么能保佑她们修行顺利。若非全是女子，她早就拎着剑挨个砍过去了。
从此李神都宁愿和老人家们待在一起，或是一个人在深山里修行，再不指望什么同龄友人了。她久久不露面，除了少部分好奇心越发强烈的人以外，大部分人还是渐渐淡了下来。除了长辈们仍然不时过问李神都的修行，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山中独自修炼。
李神都修到金丹的第四年，她坐在升龙山脉最高峰之上，向为闭关作准备的师父李道和发了一只符鸟，邀他来此处，自己有些疑惑需要解答。李道和虽然忙得人影不见，收到爱徒的消息之后，还是隔日便抽出空来，往那山上去了一趟。
“何事啊神都？”李道和最近数月都在青灵峰辅助医修长老们没日没夜地炼丹，以备闭关所需，是以平时神采奕奕的老头子，现在居然显得有些颓靡。
李神都脚下的雪层都被她踩实了，显然她在此处等了好一段时间了，而李道和站到她面前之后，向来果决的李神都竟然又有些犹豫，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道和于是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怎么了，神都？”
“师父，金丹之上还有境界吗？”李神都突然问了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李道和一愣，不过也回答道：“自然是有的。”
“那修到金丹圆满之后就能感受到元婴境界的门槛吗？”李神都又问。
“这是自然，好比你上台阶，在登到最高处之前，你总知道上面还有台阶的。”李道和打了个简单的比方。
“我感受不到。”李神都略有些低落。
“感受不到是何意？”李道和问：“是没有开悟吗？你才入金丹多久？自然......”
他话没说完，李神都瞬间释放了自己的全部灵气，吹得四周积雪不断跌落。她道：“我应当在金丹圆满了吧？”
“怎么会、如此？”饶是李道和见多识广，世上哪里会有人四年便就金丹大圆满了啊？
“神都，为师问你，你需坦诚交代，”李道和眉心竖纹又起，一脸严肃道：“你是完全按照宗门修行的法门做的吗？”
李神都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修炼过程，然后点头道：“嗯，我没有改过任何的步骤。”
“你这几年可曾有什么奇遇？吃过什么灵果之类的？”
“不曾。”
“那你，修了邪法吗？”他一双棕黄的眼睛有些精光。
李神都正色道：“绝对没有。”
李道和便问：“你修炼的时候，有没有损伤经脉？”
李神都仍是摇头。
他然后问：“那你说说看你这四年来是怎么修炼的，修炼之时灵气增长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李神都回答说：“修炼的方法和从前无异，至于异常之处。自从我结丹之后，天地灵气便源源不断地涌来，修为增加的速度比从前快很多。我之前以为是结丹之后都会有的长进，是以未曾担心过。直至半个月前，我发现无论怎么修炼，灵力都不会再上涨了。而我也感受不到所谓的元婴境的存在。”
李道和捋着胡须，思索着原因。李神都又道：“就像是个系上了绳索的布袋子。从前炼气的时候，绳子系得紧，所以灵气进入慢，袋子装不满。筑基的时候绳子稍微松一些，但也仍未装满。到了金丹境之后，好像彻底解开了绳子一般，灵气增加快了很多，而袋子终于装满了，却再装不了更多了。”
李道和吐了口气，袅袅白烟升入风雪之中。他说道：“但对于修士来说，境界的提升其实是扩大袋子。”
李神都沉默不语。
李道和又问：“当真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元婴境的存在吗？”
她神色越发黯然，还是认真答道：“弟子愚钝，确实是一点也感悟不到。”
李道和剑指点到李神都额头神庭穴上，而后道：“凝神静气，轻松些，我来探查一番。”
李神都便闭眼，抛却杂念，只配合着李道和的一缕神识运转灵气。李道和的神识跟着李神都道灵气转了四个大周天，最后停在她的丹田处，观察着那颗内丹。诚如李神都所言，这颗内丹已经圆满无缺。
但不同于别的金丹圆满的修行者，李神都的金丹毫无继续扩张，最后趋于碎裂的痕迹。所谓碎丹结婴，乃是金丹末期的修行者将神识融入丹田储存的固有灵气之中，最后孵化出元神的初级阶段，即为婴孩模样的元婴。这个过程与孵小鸡颇有类似之处，但若以孵小鸡来对比李神都的情况，那她的金丹，显然是个死蛋。
“嗯，你将神识全力放出来，让我看看。”李道和抽走自己的神魂，又对李神都道。
李神都乖乖地将神识完全蔓延开来，覆盖了方圆数里的全部区域。李道和此时已是有些疑惑了，按理说李神都神魂也强大，不应当存在魂力过弱，无法与灵力达到平衡融合的问题。
他思忖片刻，还是问了问李神都：“神都，你可能将神识与灵力相融？”
李道和怕李神都不明白这个相融的含义，又解释道：“好比墨色混入清水之中，搅拌均匀之后，便融为一体的相融。”
李神都试了试，果真摇头道：“弟子不能，好似油与水一般分明。而且神识只在灵台以内，如何能存在与丹田之中？”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之后师徒二人去往青灵峰，寻了几位医修长老商讨之后，又发现李神都道神魂是一个不可分开的整体。不像其他人的神魂那样，可以暂时单独地离开灵台，附着在物体之上。
“莫非李神都先天魂魄有缺吗？”这个问题探讨到最后，连真龙老祖与闭关许久的浮河真君也被请出来一同寻找原因。
可一个人若是魂魄有缺是有明显征兆的：倘若象征阳气的胎光，象征阴气的爽灵与象征生死之气的幽精三魂有缺，李神都早就应当阴阳失和，并且寿命短暂了。
而若是代表了七情的七魄缺失，那么李神都应该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才对。李道和看着李神都长了十九年，知道自己的弟子虽然有些想法异于常人，但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皆备，怎么看也不似缺了灵魄的人。
但当浮河真君与真龙老祖试图联手将她的魂魄抽出来一观时，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出来，具为整体。
而后十数年，李神都往返于升龙剑宗与净天泉之间，但此事的根本原因还是搞不清楚。李神都的神识也没有半分能与灵力相融的迹象，她的丹田自然也再无动静，结婴无望。
李神都三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一副少女时候的模样。她整日里不是坐在山崖上悟道，便是一人待在山中弹奏乐器。虽然她仍然听从长辈的话时不时便往净天泉去，但其实内心早有些厌倦了。门中众人，除了长辈们偶尔能见到她一面，便是郑和光还时不时能寻得到她，时常独自前往深山之中，与小师叔聊上数刻钟的时间，再辞去。
她已经有些习惯随地闭关数月。眼睛一闭，心神放空之后，再一睁眼，山中荣枯已改。李神都并未放弃修炼，或者说从未放弃修炼。她虽然看不见结婴的希望，却总也不信真的半分可能也没有。
郑和光传讯，提醒她该去净天泉了。李神都掸落身上已经枯萎的花瓣，起身慢慢地自正门出去。安静了这么十来年，门中的弟子又添了些新面孔，而她从人群中穿过，已经少有人认得李神都了。
此去净天泉也是一无所获，医修长老们对着修养神魂的方子早就改无可改，定时见面仿佛对双方都成了一种折磨。临离去之时，一直为她诊断的净天泉长老南竹安慰道：“神都不如到处走走，游历一番，或许会有机缘也说不定。”
李神都笑着谢过南竹，又独身一人离开了净天泉。她起初并没有在意这句劝慰，待到一路飞回升龙剑宗山门，看着宗门之下的涛涛大河，竟然觉得升龙剑宗的景色有些乏味。忽然便起了顺流而下的念头，看看这条河最终去往何方。
她找了个路过的筑基弟子带了句话，便以佩剑作筏，躺在剑上，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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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这条河漂泊了数十万里，这条大河分出无数支流，流过热闹的城市，也流过贫穷的村庄。李神都见过河中的浮尸，也见过悠然自得的大白鹅。最后她到了临海国附近的一座村子，岸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渔翁面黄肌瘦。
李神都本没有兴趣去过问别人的麻烦，平缓的江心忽然如同滚水一般翻滚起来，带起恶臭的污泥。水中跃起一条比屋子还要大上两倍的巨嘴鲶鱼，一口朝她咬过来。李神都本欲拔剑，不料剑却在脚下。只得御剑贴着江面飞行，与这巨鱼大战了近百回合，最终将这妖兽的鱼头一剑刺穿。
那河边的渔翁早已被这景象震住，此时连带着那竹竿的长烟斗飘落河中也不自知。李神都看他一眼，干脆托着这条大鱼向那老翁而去，然后将鱼丢到他身旁的水田之中。
“仙、仙人，这......”他连话都说不出。
“拿去吧。”李神都御着飞剑，往升龙剑宗的方向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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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一别数年，可有收获？”李寻源见到许久未归的师妹自然十分惊喜，李神都还没走到山门前，他便早早出来相迎。
“没什么收获。”李神都道。
“我看师妹你却和往年不大一样了。”李寻源道。
“心情好了些。”
“那倒也不错。”李寻源点头，然后拿出云归崖宅子的符石交给李神都。
“师父呢？”李神都问。
“师父他，”李寻源一顿，然后道：“有些事，所以暂时外出了。”
李神都点了点头，师兄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便各自分散了。不料第二日清晨，李神都换上剑宗弟子的道袍，打整得整洁，早不早地便等在李寻源门口，吓他一跳。
“有什么事吗？”李寻源颇有几分类似李道和的慈爱。
“我想通了师兄，”李神都道：“金丹也好，元婴也罢。寿数千载又或者百年，既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那我便认真学些什么吧，就算是打发时间，也至少不算枉活一世。”
李寻源当即大笑起来，抚掌问道：“不知师妹想学什么？”
“既是升龙剑宗弟子，我怎么能不学剑呢？至少非虚总要学会吧。”李神都拿出自己的佩剑，稍微舞了舞。
李寻源点头应允道：“那我便教你非虚。不过你从前并未精研过剑术，走的多是法修的路子，基础我便不亲自教授了。且让和光和你对练如何？”
“正有此意。”李神都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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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不过一年的时间，李道和再回宗门的时候，郑和光对战李神都，已然是败多胜少了。见到李神都郁气一扫，颇有振作之意，李道和大喜。他知道了李神都志在学剑之后，便请出师父李月胧以及真龙老祖，三人选取了山脉之中最为奇险陡峭的那座雪峰，耗时二十年，为她炼制了那柄千秋雪作为贺礼。贺她一扫郁气，重振旗鼓。
而不久之后，李神都七十二岁寿辰的当日，师父李道和重伤而归，却是满脸掩盖不住的喜色：“神都，你可以结婴了。”
“什么？”李神都一双漆黑眼睛中还有些茫然。
“我从前怕你失望，没和你讲过。净天泉的长老曾说，若是能找到天心果做一个伪婴，将灵力与神识强行放置进去，辅以一些灵药，将它们融合在天心果之中，你便算是步入元婴了。我找到了。”李道和说着，指尖竟然滴下一滩血，而他好似浑然不觉一般。
原来师父这些年四处游访，并不是为了闭关冲击混元做准备，而是去找天心果了。便是以李神都的个性，此刻却也忍不住抱住李道和，大哭了一场。
结婴这种大事之下，李神都踏入元婴之后，一夜长成大人的容貌这种小事倒是不值得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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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和因为先前的重伤，之后又为李神都结婴护法，消耗了大量的元气。是以修养了百年左右，他冲击混元却是闭的死关。他将诸事都与弟子们安排妥当，将云归崖作为私产传给了李神都，临了闭关之前，还又叮嘱了李寻源一遍：“代我多照看一下你师妹。”
李寻源一千多岁的人了，忍不住当面道了一句：“师父好偏的心。”
李道和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神都做你曾曾曾孙女都不够，寻源何必吃醋？且多担待些吧，毕竟你......”
“毕竟我是师兄嘛。”李寻源胡子一吹，看上去比李道和还老一些。他环顾四周，闭关大典上不见李神都的身影，向李道和解释道：“神都昨日在云归崖见过师父之后便下山游历去了，她不是不孝顺您，只是......”
“只是怕这一面之后便是天人永隔，自己呆在这里徒劳惹我挂念是吗？”李道和笑着笑着突然也有些泪意，只道：“我又何尝不怕呢？从今往后，我再帮不了她了。”
“师父......”
“辛苦你了寻源，且去吧，勿要以我为念。”李道和挥挥衣袖，飘然而去。
李寻源应了声“是”，便也不再留念，带着徒子徒孙们远离了这片幽静山谷。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春日迟迟-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