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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闹事 ...

  •   五月的日头愈发显了威力,疾步之下尽管凉风伴身,谢瑞的额头依旧微微沁了汗。

      一路喧闹缤纷有如倒影般后退散场,越过街心的市井人烟,商用运货码头的硬冷轮廓在几经转弯后逐渐显现。

      “少爷,在那儿!”彭三千脚头碎杂,跳跑着指了指远处人头攒动的码头。

      75号、83号和92号乃是凶险海域的最大商用码头,平日同安全海域和中远海域的码头相比冷清许多,只有些熟道胆大的船夫敢来讨活。

      蓝绿相间的缆光线被利器随意隔断,从码头帐房后被人生生扯出,七缠八绕地躺在浅水摊里。空气里还未消散的呛鼻黑烟裹着被扑灭的炸药,连同一地断了气的焦黑海信鱼,叫人闻着隐隐作呕。

      一根木棍从人群之中骤然飞出,翻了个身哐当砸在谢瑞脚边。彭三千赶忙拦在跟前,忿忿地将木棍踢了回去,嘴里大声叫唤,“都干什么呢?安静!安静!”

      众人被身后的尖锐嗓音打断,停下争执,纷纷扭头,目力所及是个长着高低粗眉的圆脸矮个小老头,微耸着窄厚的肩膀,显得身上垂坠的纤丝衬衫格外宽松滑稽。

      “少爷?”人群之中站出几个撸着袖子身材壮实的高个中年,周围一众看热闹的闲人听得来人名讳,皆一脸好奇地望着那个沉默却眼神犀利的青年。

      “都给我听好了,”彭三千嫌弃地朝几个探头探脑凑近的闲人甩手,“老爷刚吩咐,从现在起,少爷就是咱谢运行的准大东家,以后凡事都得通报少爷。今天这闹戏,”彭三千瞅了瞅地上的一片狼藉和二十来个被扭绑手臂勉强控制住的褴褛船夫,“你们得跟少爷好好说清楚!”

      “发生了什么?”谢瑞一步越过,盯着船夫们被扯破的衣服和脸上的擦伤,扭头问向隐在人群之后的一位高个中年,“齐叔?”

      “这些船夫,往日刁蛮不算,今天竟耍手段,”齐逢冷冷扫了眼场面,语气不怒自威,俯身捡起地上的木棍在掌心颠了颠,挪步至被摁住的船夫跟前,“谢运行平时待你们不薄,为何要反咬?”

      “我呸!”船夫中最为精壮的黝黑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着齐逢,“你们口口声声说为民着想,到头来却还是要榨干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还企图我们像傻子一样磕头拜谢,做梦!”

      一瞬间想及谢景润刚说过的话,谢瑞有些晃神地望着每个船夫脸上疾苦却仇深的表情,那股子贫穷和怨恨像细密尘埃般从粗糙的皮肤褶皱下渗出,掺杂着血泪的味道。

      “你仔细说,或许我能替你主持公道,”谢瑞走到黝黑船夫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相对。

      “少爷,别靠近他们,”齐逢稳稳地挡在中间,谢瑞晓他好意,朝押着船夫的伙计示意道,“给他们松绑吧。”

      伙计们面面相觑,但见谢瑞一副无可商量的表情,还是松了绑,又将船夫们围了起来。

      黝黑船夫揉了揉被粗麻绳勒得充血的手腕,虚张声势地甩了甩手臂,向前一步朝谢瑞沙哑道,“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在远海挤海居屋的人的苦处?瞧你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似的,定是个成天找妈的娇儿郎,只怕连海都没出过,更别提在凶险海域的滔天巨浪中拿命换钱了。”

      “怎么跟少爷说话呢?小心你的嘴!”彭三千威吓道。

      “彭总监,听他说完。”谢瑞的声音没有波澜,不辨喜怒。

      黝黑船夫鼻子里冷哼一声,“多亏你那个假仁假义的好父亲,一个月前降低了凶险海域的运费,搞得那些平时只走安全海域的投机分子把我们的生意都抢走了!”

      “老爷那是体恤民众。”齐逢反驳。

      “去他娘的体恤!前几天禁渊海域的飓风海暴,你们陆上人连根发丝都没吹着吧?你可知我们兄弟几个只能在躲在船里,远远看着好不容易攒钱买下的海居屋一个浪头就没有了!”黝黑船夫眼底通红,声嘶力竭里胸腔似有重音,“我们平时用命走凶险海域只为了多挣几个钱,如今住处没了,生意被抢,还要上缴海运费养你们这帮流油的家伙,你们不给活路,那就要死一起死!”

      “对,要死一起死!”其他船夫见势,脸红脖子粗地附和道。伙计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拽住船夫们的胳膊,人群里又是一阵熙攘推搡。

      “你们以为,捣毁几个码头,弄死几条海信鱼就能搞垮谢运行?”齐逢挑眉,于混乱中制服住黝黑船夫,压着嗓门道。

      “呵,搞垮不敢想,但至少把兄弟们的命值回来!”黝黑船夫的指甲紧紧嵌入齐逢的手臂,齐逢面不改色,甚是不屑。

      “都先住手,”谢瑞朝齐逢做了个手势,后者狠狠甩手放了黝黑船夫。

      谢瑞走近船夫当中,眼神从容不乱,“谢运行本意不愿使你们陷入困境,我也不想因自身立场侥幸开脱,将这次事件归咎为种种不幸的巧合。长久以来,船家和谢运行都是互利共生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互相给饭吃。有你们不辞艰险走我们航道运货,才能维持谢运行的正常运营,而我们通过从你们劳作中获得的资源来保障船家的权益,尽可能为你们谋求福利,”谢瑞环顾四周那一张张沉默的脸,“从前如此,将来更是如此。我们不希望自以为好的一个举措,给一些人带来损失。船家有困难,大可以和我们说,谢运行都会竭尽全力帮到你们,并且绝不开空头支票。”

      “那你说说,要怎么帮到我们?”人群一片噤声,忽然从船夫后头冒出个苍老的声音。

      谢瑞找到那个声音,诚恳地看着他,“听刚才这位叔伯描述的情形,你们现在所剩也仅有运货的船只。如此,在场的各位船家,谢运行将免去你们今年的海运费,并且会在近海区域给你们安置海居屋,今后你们不必在禁渊海域提心吊胆地住着了。”

      “少爷,”齐逢指着尸横遍地的海信鱼,提醒道,“还有这笔账。”

      谢瑞若有所思地望着伙计们愤怒的脸,沉默了半晌,“我相信这些船家是好人,他们今日只是为生活所迫。正因如此,谢运行更希望他们在我们为其创造生存环境的同时,共同督促,一起实现自己的价值,”继而慢慢踱步至黝黑船夫面前,直直盯着他,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至年末还有整七个月,按照航道单次运货平均收益,我粗粗算了下,各位只需在这期间运货两百趟,所得钱两就能为过个好年做准备了。”又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齐逢,“麻烦让伙计登记下今天在场的船家,按照每家具体情况好生安置住所,切不可怠慢。”

      领了谢瑞话头中的意思,齐逢勾了勾嘴角,利索吩咐道,“仔细安排,一个都不许少。”

      犹豫和畏惧之色在船夫们之间互相传递,静默了片刻,黝黑船夫振臂大吼一声,“成!”决然朝齐叔走去。其余的船夫仿佛肩膀挂了千金,皆垂头泄气地拖着步子随伙计走到一旁,无言地排队等待。

      黑烟散尽,空气里飘着丝丝腥臭,围观的闲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三两离去。

      谢瑞自斜阳余晖里望向码头,彭三千在身后等了会儿,一脸赔笑地凑出脑袋,“少爷,要不码头的事就交给伙计们收拾,我陪您回去可好?”

      “我自己回去就……”谢瑞的目光不期落到个弯腰捡鱼的中年男子身上,他一顿,快步向男子走去。

      “廖叔?”

      男子仰头,迎上谢瑞疑惑的眼神。

      “少爷,”男子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手中一把咽气的海信鱼,涩涩笑道,“没想到九年后再见少爷,仍是个捡鱼的情形……”

      谢瑞沉默地看着廖铭宣将鱼扔进竹篓,憋了半晌开口问道,“你怎么如今在这儿?七年前你给我父亲的信被我误收到了,你的妻小可还好?”

      “……那年我的妻子还是没挨过病,和肚里的孩子一同去了,”廖铭宣叹了口气,“那时又正值码头间大规模合并,19号码头没了,他们瞧我这个丧妻的废人成天出错没什么用处,就把我遣走了。”

      “可是我在听说19号码头被合并了之后,明明央求过父亲把你安置好,只是后来再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时,他们说找不到你的踪迹了,”谢瑞急切道。

      “我只是个打杂的伙计,那会儿码头僧多粥少,管事的打发完上头还有谁会在意,”廖铭宣无奈摇头,又认真地看向谢瑞,“少爷当时派人送来的救济金我还留着,我替在天的妻小感谢您。”

      谢瑞深深吸了口气,面色沉重,“那这些年你在哪里,又是怎么回到了码头?”

      廖铭宣朝东边的海域指了指,“其实我也没走很远,就在近海租了个海居屋给海上的散铺打打杂,后来偶然遇上彭三千,听说他已经成了码头的总监工,正好又缺个搭手伙计,就来了。少爷,”廖铭宣眼前看着褪去青涩,气宇轩昂的青年,不由欣慰道,“一别九年,如今您已是一表人才,我刚才瞧您行事果断为民着想的模样,真好啊真好……”

      “廖叔,”谢瑞低头思考了一下,复而直视道,“若是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

      廖铭宣微讶,眼中慢慢渗出星点,将头别过片刻,继而回头笑意温暖,“好,我会一直跟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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