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记忆的游戏厅 ...

  •   等妇女节的活动回来,亚亚又如在纺织厂一般,在新单位如鱼得水了。她在商店里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亚亚,给我们学一个。哎呀,就是学老王啊”的声音。周末的时候,小陈还会开着市政府的小车带着几个相熟的年轻人到处玩——亚亚当然是其中的核心人物。我也有幸蹭了几回那辆在城里分外显眼的黑色小车,过了一把“小开”的瘾。
      我们生活在东部沿海的一座小城,离上海很近。改革开放前几年还没什么感觉,等过了85年,日子似乎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今天总比昨天更新奇一点,这也让人更加期待明天。姑娘们置办嫁妆不再需要去上海了,琳琅满目的漂亮东西在华侨商店就能买到——当然,这也让华侨券更加值钱。渐渐的,华侨商店的东西也出现在百货公司的柜子里了。连那块给亚亚留下心理阴影的江边空地,也被开发了起来,装上了彩灯,成了赏江景和喝冷饮的地方。一对对的年轻情侣像是完全忘却了这里就在几年前还盛传的“传说故事”一样,高高兴兴地来这里约会,到了周末竟然是一个位子也没空。当然,最时髦、最受欢迎的还是大大小小的歌舞厅。
      像阿娘阿爷,还有亚亚婆婆这样老一辈的人对于歌舞厅的观感向来是不好的。
      “不正经”。
      “早晚要闯祸的。”
      这是他们对歌舞厅的评价,但这也阻挡不了霓虹招牌下进进出出的人流。亚亚自从逍逍上托儿所后就把儿子放在他阿娘家了,有了时间自己便往外跑得更勤。他们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成了大大小小的舞厅里的常客,连带着我与她也生疏了起来。那时候她每周会有几天来阿娘家同大家一起吃晚饭,用阿娘的话来说,亚亚“饭还没咽下,就奔出去了,不知道心在哪里。”小丘阿叔一开始倒也跟着亚亚他们一群人出去玩了几次,但他性子安静,与一群热热闹闹的人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他那时候一心想去考报社当记者,得花时间在家复习,也没什么时间和经历跟着老婆疯玩。亚亚喊了他几次,后来倒也一个人乐得清闲。我们那儿的方言把在家做饭叫做“开火窗”,他们家的火窗,想必常年是关着的。
      这样的日子亚亚和小丘阿叔自己可能还觉得自由自在,但在旁人眼里,总归是怪怪的。那时候不比现在,现在大家都住公寓,一幢楼里把门关上,就算楼上住了个外星人估计你也发现不了。那时候大多数人都住在墙门里,邻居们都是一块长大一块变老,屁大点事情一夜之间都能从巷头传到巷尾,真真叫做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最近还看见我阿妈在朋友圈转那些鸡汤文,主题是回忆从前跟街坊邻里一起住的友情岁月,控诉了一番当下冷漠的社会。但说真的,一来我觉得她现在以老年大学为中心的生活一点都不冷漠;二是当时住在七号墙门时,那连三号墙门的小媳妇昨天跟她阿婆吵了什么具体内容都知道的生活,其实是有些恐怖的。阿娘住的七号墙门里渐渐有人说起了亚亚的闲话,说她面相上看着就越来越“野”了,还说她每天往外面跑像什么话。隔壁的沈家嬷嬷跟阿娘因为天井的使用权有过几句争执,这下乐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下。
      “三岁样子看到老,我老早晓得啦,她小辰光看着就伐安分。”沈嬷嬷言之凿凿地跟隔壁六号墙门的人讲。幸好这话只被我听见了,没被阿娘听见,不然免不了街里街坊的一顿大战。
      家里人也说过亚亚几句,但阿娘阿爷年纪大了,又忙着照顾一大家子,还真不是太了解亚亚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具体的生活方式。阿叔因此也不好开口。再加上亚亚本身就是爱玩爱闹爱折腾的性格——亚亚糊嘛,不让她玩似乎也不太现实。众人就当是没看见似的随她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阿娘阿爷的教育方法的问题,柳家上一辈的几个孩子的相处模式跟其他人家的“吵了好,好了吵”的打打闹闹、亲亲热热不可分割的相处模式不太一样,每个人似乎都过于尊重兄弟姐妹的个人生活空间了。这听上去挺礼貌克制,实际上碰上大事儿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滞后,要是没有人登上烽火台点个狼烟,这一家人还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呢。阿妈性子热,撺掇着阿爸想去跟亚亚提个醒,被回了一句“你不要管”,也只能作罢了。
      但亚亚似乎又与从前没什么区别,走进墙门里还是高高兴兴地跟人打招呼,一点儿不知道对方背地里话说得多难听;休息天也拉着我去他们家,逗弄逍逍时脸上都能闪出光来。
      也是奇怪,算算日子,逍逍跟着他阿妈的时间还真没有多少,大多数日子都是他阿娘养着。可不知是不是真“母子连心”,逍逍跟他阿妈亲,特别亲。他本质上性格像他爸,安静、想得多说的少,但一见着亚亚就激动得手舞足蹈。用他阿娘的话说是“小赤佬,白白对他好”。
      逍逍难得见到他妈,每次一见就激动。似乎是知道得抓紧和阿妈一起玩的时间,每次跟亚亚在一块儿,逍逍就不肯睡觉,闹着要一直玩,要听阿妈说话。他被他阿娘养得很有作息规律,这样休息天死撑着的结果就是一回去就生病,如此的恶性循环大人们都有些难于招架。亚亚当然也不想因此错过与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偶然一次,亚亚带上儿子跟她的那群朋友出去玩,依然是坐着小陈开的车,结果一上车逍逍就睡着了,叫也叫不醒。亚亚终于找到了哄儿子入睡的“灵丹妙药”,这辆市政府的黑色小车往他们家所在的新村便跑得更勤了。
      逍逍上幼儿园那年,他阿爸考进了报社,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记者,告别了厂里的工作以及三班倒的生活。小丘阿叔当时的成绩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语文几乎是满分。所以说人冥冥之中兴许有些定数:要不是在上夜校的第一天选了一个中间靠前的位置,并递给了邻座一支2B铅笔,小丘阿叔兴许就能如愿考上大学,过上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了;不过同样的,要是他那天没选那个位置,没递那支铅笔,他也不会与亚亚相识,他的自行车后来也不会停在七号墙门外,他的未来里也自然没有了逍逍。小丘阿叔现在还在报社,依然是安安静静、性子很好的样子。阿娘过世时,他看到了报上的讣告还送了个花圈。他真的是个好人,最终也算是得到了好报。
      说回亚亚。
      亚亚被灯红酒绿又热热闹闹的歌舞厅迷了眼的时候,我也被一样新物件给迷了心智,那便是游戏厅。我现在也爱打个手机游戏什么的,但也就是闲来无事玩一玩,和当年在游戏厅里打《街霸》、《拳皇》那批游戏的狂热不能同日而语。那时候的游戏厅和现在的网吧有点像,后者是空屋子里摆满电脑,前者是摆满游戏机,每个游戏机旁除了正在玩的那个人还会围满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他们一般也是花钱进来玩的客人,在自己的游戏机里“死掉”以后又不舍得再花钱,于是看看别人打游戏过瘾。游戏厅的老板一般都是一个中年阿叔或阿婶,站在门口收钱,再放人进去。一局打完以后游戏机会自动关闭,得再付钱给老板他们才会把机子再开起来。
      我一开始在七号墙门所在的那条巷子头里的店里打,后来老板认出我了,就开口求我去别家。没办法,我只能跑远点去碶石街里的两家大店。再后来,大桥头街、小桥头街的游戏厅老板也认识我了,我只好跑得更远。他们赶我走不是因为我人品有问题,或是故意损毁机器,那样那些阿叔阿婶早就把我骂出来了,也不会客客气气地请我走。他们赶我,哦不,请我,是因为我的技术太好了。人家花一次钱只能玩几分钟,我只要不是自己玩厌了就能一直不断地玩下去,一群人就围着我看得啧啧称奇。游戏厅老板赚的就是翻台的钱,于是纷纷表示自己这儿的庙太小,请不起我这尊大神。照理说玩游戏追求的应该是破掉那些难点和关卡的感觉,但也不知怎么的,早就把所有游戏都打通关了的我依然按捺不住自己往游戏厅跑的双腿。现在想来,我那时候对游戏的沉迷本质上与我阿爸阿妈对麻将的沉迷没什么两样。但他们俩不反思自己,对我的不思进取、把聪明劲用在歪门邪道上特别生气。我阿爸几次都想着揍我,有一回扫帚柄都落在我背上了,幸好被阿娘拦下来了。我阿爸阿妈都不爱念书,当然也没学过生物学,不晓得成瘾体质遗传的可能性,我不怪他们。但亚亚的反应特别有意思,她兴高采烈地到处讲我的“壮举”,似乎上了游戏厅老板们的黑名单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壮举一样。
      “我们阿涛就是聪明,从小就聪明。”她搂着我,手舞足蹈又惟妙惟肖地表演了游戏厅老板们既奉承、又捏着鼻子对待我的样子给几个单位的同事看,并最终总结道。她的那几个同事一开始还被逗得哈哈直乐,但听到这句话表情就有些奇怪了,一副不知道怎么接的样子。用现在的话来说,这脸色能翻译成“这是什么神转折”。这个时候,我就会庆幸,还好逍逍一直被他阿娘带着,没遭受他阿妈的荼毒,不然天知道那么纯良可爱的小男孩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虽说被游戏厅老板们都拒之门外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我外出玩乐的机会,但是城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并且中心范围正在不断扩大之中。于是我把目标对准了江边,就是原来的那个都市传说的地方。那儿算是城里新的娱乐中心了,冷饮店早就有了,舞厅和游戏厅也陆陆续续地建了起来。由于靠着水,还像模像样建了个码头,可以让人拍照也可以划船什么的,生意居然不错。对我,虽然比不上碶石街和大、小桥头街方便,但从家骑车过去,也不远。关键是那几家游戏厅大、机子多、生意也好,老板不会像附近几家小店一样对常客们都熟,因此可以重点关照我,估摸着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玩一段时间。况且我表弟俞欢也喜欢上那儿,离他阿娘家近,因而有段时间我们上那儿玩的频率特别高。
      有必要介绍一下我表弟俞欢,他是大阿姑的儿子。柳家的四个孙辈除了逍逍,都是在阿娘家里养大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叔叔和姑姑的家都离碶石街不远,因此白天大人们去上班,晚上就聚在墙门里吃饭,吃完了有时把孩子领回去,或者也就扔在墙门里。也因为这,虽然我算是头一波的独生子女,但成长过程中也是热热闹闹的,没什么独生子的感觉——俞欢不就是我亲弟嘛,小怡不就是我亲妹嘛!不过大概是因为小怡出生时我已经挺大了,外加毕竟是妹妹,和弟弟不一样,我对小怡的感情大概跟亚亚对我似的,常在同辈和长辈间纠结。
      俞欢没这样的纠结,从小怡能讲话开始两个人就吵,以前还能打起来——当然是小怡单方面殴打俞欢,这点做哥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两个人什么都吵,从倒的汽水谁多谁少,到电视机的遥控放谁手里,可怜了我这个做和事老的。阿欢从小有一个爱好或者是执念——拆东西,要是带电的他就拆得愈加起劲。这真是“病”,他拆起东西来就跟控制不住自个儿的手似的。邻居们都说他这么大了还这么“皮”,真是没教好。不过我们自己家里人知道,阿欢是好奇,他是真心好奇这些电路、这些小盒子是怎么运作的。阿爷有时还会特地去废品摊弄些坏掉的半导铁盒什么的给阿欢,他也真能修好几个。
      不过阿欢总在家里拆啊拆,装啊装,拆顺手了就必然会触到小怡的霉头,拆掉些她喜欢的东西。小怡长大了以后变成了特别开朗有趣的性子,说话时光听声音会以为是亚亚。但她小时候不是,难弄得很,一点不如意就“作”,让人拿她没办法。她那时的个性就是,我就要这东西,再好的我也不要,就要这个。如果这东西被拆了,又被重新装回来,即使所有人都说它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小怡就说不是,一场恶战就又爆发了。阿娘一手扯大了四个儿女加三个孙辈,看见他们俩人也只能挠头,急了只能悻悻地、又满带宠爱地说一声:“小冤家”。要知道小怡小时候可是见了生人能把自己的脸憋红到撅过去的,想起来还真是有趣。
      又扯远了。大概是太想念七号墙门的事儿了,一开个头就控制不住。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