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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逆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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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唐天,宫里不少人都对杨朝明的入狱感到惋惜,近日不少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了安孝帝耳朵里,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唯恐惹火烧身,然而杨学士的为人有目共睹,他实乃大徐难得的才子,当初也是安孝帝钦点进入了翰林院。
宫里香气缭绕,不细闻很难闻出香料掩盖下的药香,安孝帝躺着任福山给他揉脑上的穴位安神,他最近睡眠不好,夜里常醒,醒来一身冷汗。
“皇上最近思虑过重,想的太多,自然睡不着,以后事儿多交给下面的人做,多的是想为皇上分忧的人。”福山轻轻按摩着穴位,看时辰到了喝药的点儿,停下来准备去端药。
“福山,张青志和杨朝明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老皇帝闭着眼睛,心里仍不安生,殷王理亏,不敢轻易抛头露面,洛王追着张青志不放,他不下马难以平民愤。
张青志屡次三番收受赂礼,总有人留下了把柄,而一件足以把他拉下深渊。
证据确凿,殷王已经保不了他了。
殷王府闭门谢客,担心牵连自身,张青志自己做的孽,自己还,让其自生自灭是最好的结局。
张青志还算看的开,他紧咬牙关,从头到尾没有扯出殷王,其一因为科举的事殷王没掺和多少,其二因为他知道殷王已经保不了他,他不拉任何人下水,是为儿孙以后的生活积福,拉垮了殷王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不如顺水推舟最后送一个人情,殷王若是有心,帮他照料后事。
福山眼珠子转了转,缓缓说:“御史台的人正在查,估摸着快有结果了。”
老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上空,空气里仿佛浮着一层无色的香料,厚重的盖在头顶。
“殷王这孩子从小没主意,但心性不坏,他任人不贤我不说他什么,但按自己的性子给人乱扣帽子,是大愚。”
福山安静听着,不敢搭话,一切并不明朗,他隐隐从天子嘴里听出了哀凉。果然,安孝帝似乎提前预知了走向,过了两日,杨朝明的事再一次惊动了朝野。
经过唐天的多方打听和多日奔走,为杨朝明证清白的事情有了眉目,突破点是一篮橙子。
上好的大金橙,寻常百姓家根本吃不起,御史台的人查了第一批流入盛平的大金橙,除了送入宫内,只流去过一个地方——殷王府。
殷王妃的老家恰巧是盛产大金橙的地方,祖上栽树,儿孙享福,第一批大金橙不仅连夜快马加鞭进了宫里,也进了殷王府。
宫里的大金橙大多发给了后宫,和科举扯不上什么关系,何况新鲜的橙子不好转手,容易变蔫。
推测出橙子可能的来源后,怀疑范围大大缩小,唐天原本便对殷王有所怀疑,他派人打听杨朝明出事前几天殷王府里人的进宫情况,果然大有所获。
有侍卫看见殷王府的人提着一篮东西进宫,但篮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没有看清。
唐天让侍卫辨认送到杨朝明家的篮子,据两名侍卫反映,篮子和他们印象中的篮子一模一样。
唐天深思熟虑过后,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仍如实禀报了安孝帝。
唐大人并非无所顾忌,纵使他在朝中无党无派,但得罪了王爷,以后有他好果子吃,殷王势微还好,若将来有一天势强,他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人活在世不易,留一个清正之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安孝帝闻言大怒,立即把殷王宣进了宫里,殷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惯了,安孝帝还没开口,他跪下认错全招了。
他记得小时候,他做了错事,只要自己勇于先承认,安孝帝不仅不会惩罚他,反而会夸奖他,勇于承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事情是他做的,殷王心里没底,总有预感将来某天会暴露,他来之前听宫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得知安孝帝大发雷霆,猜到父皇离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寝宫内寂寥无声,除了父子俩,只剩福山和两个贴身内侍。
安孝帝今日刚饮完药,宫里的药味儿还未被熏香覆盖,殷王长跪不起,抬起了头,关切地问道:“父皇今日身体可好?请父皇一定保重龙体。”
安孝帝静静在椅子上躺着,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殷王,一言不发。
殷王像从前那般认错,保证,说甜话,他心想着父皇该理他了,安孝帝却仍静静的看着他,眸子似深海,无波,旷远。
殷王往前移了几步,惨兮兮地说道:“父皇骂我吧,千万不要因为儿臣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儿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父皇动怒。”
“你千不该万不该——”安孝帝终于开了口,“不该是个王爷。”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确是破败的,像古树被风拂过时摇摇欲坠的残叶在空中摇摆,他仿佛提着一口气,声音里没有愤怒和火气,只剩哀凉。
殷王愣在了原地。
想象中挨骂的场景没有出现,安孝帝恨铁不成钢的让他起身的场景也没有出现,眼前只有一个沮丧的父亲和一个心死的帝王。
殷王心慌不已,他匆匆移到安孝帝脚边:“父皇,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骂我吧,我改,我一定改……”
安孝帝低下头盯着他,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一样,他用混浊而精明的目光扫视着殷王脸上的每一寸地方,最终收回了视线,和而不亲地说:“你回去吧。”
殷王不明白安孝帝的意思,不敢走,不敢留,他苦苦抬头哀求:“父皇,你还没有骂我,你骂我吧。”
“回去吧。”安孝帝有气无力地说着,“朕累了,想歇会儿。”
老皇帝满脸倦意,殷王留在眼前只能碍眼,无论他再说什么,安孝帝通通已听不回,把明晃晃的不想搭理挂在脸上。
殷王一步挪着一步走出宫,脸上毫无血色,他离开后,福山忙在安孝帝身上锤前锤后,“皇上,对自家孩子犯不着生那么大气。”
“他不是孩子了。”安孝帝闭上了眼睛,“之前犯的小错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搬弄是非,纵曲枉直,对贪官姑息养奸,让好官含冤受屈,这不是胡闹,这是自寻死路。”
福山不再说话,他知道殷王这次触了逆鳞。
宫内灯火阑珊,阒然无声,外面忽然落了一场雨,湿冷的气息传入空旷寂寥的大殿,更显冷冷清清。
裴诗淮在徐轶的书房里又睡着了。
他睁眼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天色灰蒙蒙的,屋里阴冷潮湿,眨眼间他睡了两个时辰,外面的雨声叮咛,宛若近在耳边,又宛若离他很远。
在这种阴凉的天气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睡觉,不着凉已经谢天谢地。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睡得这么香,低头一看,身上披着条毯子。
纯色的小羊毛毯,一看便是徐轶的。
裴诗淮刚想坐起来,忽而又不想动了。
毯子温暖柔和,缩在里面如同被人抱住,裴诗淮罕见的呆住了。
他忽然想到了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刻竟然破天荒的觉得他现在的处境也算一件。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谁知道徐轶是不是因为脑抽善心大发扔给他一条毯子,但他就是觉得很开心,很舒服,裴诗淮身上背着国仇家恨,算计来算计去,身心从来没有享受过舒适的放松,这一刻却突然觉得自己能卸下负担,藏进这条毯子里。
雨声淅沥,裴诗淮在雨声中看到了自己从小一路长大的模样,身体里的血又凉了,随着书房里的光线越来越少,黯淡到只能看清桌椅的轮廓,他起身将毯子叠好,走了出去。
雨天人们大都不想出屋,全在家里窝着,裴诗淮从书房里走出来,院子里寥寥无人,今日想见故人,他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拐进了雨巷。
谢源联系上他,没等裴诗淮先开口,火急火燎的和他说了一件事。
“殷王被刺杀的事有蹊跷,我这几天查张青志的案子,发现荒郊有两例男尸,据亲朋反映,他们原本是要去找张青志讨说法的,谁知成了死尸。”
裴诗淮:“有什么蹊跷?”
谢源:“你记不记得,殷王被刺杀的地点是张青志的府邸附近。”
裴诗淮隐约想了起来,王爷在一个侍郎府邸附近被刺,着实诡异。
谢源:“重点是张青志府里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们悄无声息的死了。”
裴诗淮:“你怀疑是殷王干的?”
谢源:“有这种可能。”
裴诗淮笑了笑:“该不会是殷王自导自演的把戏,故意抹黑洛王,骗取皇上的同情。”
谢源拍了拍手:“你猜怎么着,洛王雇佣杀手的消息竟然是殷王的人传的最多。”
裴诗淮精神了起来,逐渐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吩咐道:“你继续查,如果是真的,殷王这次死透了,谁也救不回来。”
谢源火急火燎的将此事告诉裴诗淮,裴诗淮回府后又第一时间火急火燎的把此事告诉了徐轶。
裴诗淮说完,以一副领功的姿态望着徐轶:“王爷,这足以置殷王于死地,我们查吗?”
徐轶听闻,面无表情,他摇了摇头,说:“不查。”
裴诗淮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