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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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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瑗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虽然在那些小女孩眼里她能在那种情况下挺身而出实在有些了不起,但她尚有自知之明。如果当时受难的不是姜樾,哪怕是再刚正的臣子,她也会有所犹豫。不是她不明大义,而是那么多朝臣都闭口不言,她一个闺阁女子又能说什么?姜樾是不同的,她几乎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在她还懵懂时,他便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他建立的那些功绩,是她抬首也望不到顶的至高荣耀。
所以当王珩气急败坏地跑进菁华苑她的屋子里,责怪她贸然言行时,她第一次选择了沉默对抗。
“你知不知道魏浚奕所图并不是姜樾,而是要借此机会查探朝臣有无对他不满?你是王家的大姑娘,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背后的王家!你要他怎么想王家?王家之所以百年绵延不衰,难道靠的是意气吗?!”
见王瑗低着头抿着唇不发一言,他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案台上的戒尺就要往王瑗身上砸。
“二哥!”王瑗大喊一声。
王珩怔了怔,猛然瞧见妹妹眼中的失望,霎时变了脸色,“你……”
“二哥,妹妹一直视你为骄傲,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的疼爱,还因为你的气节,外人皆道你气质高洁、品性纯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我也觉得你和那些俗人是不一样的。你是王家的长子,没有大哥,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是你,你才是真正代表王家的那个人。王家百年,靠的自然不是意气,却难道靠的是巴结逢迎、伏低做小吗?那魏浚奕之残劣,路人皆知,他狼子野心,难道王家要助纣为虐吗?又或者在这乱世中苟延残喘,而不敢发出一声嘶吼,不做狮虎鹰狼,而要学猫狗家禽一样小心翼翼、附庸他人?”
王瑗目中含泪,望着二哥,这个家里任何人的反对她都可以置之不理一笑而过,但二哥不行,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二哥,她无话不说毫无隐瞒的二哥,一定要是这个家里最懂她最理解她最支持她的人,怎么可以质疑她指责她呢!
王珩手里的戒尺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他脸上慢慢浮出苦笑,摇头叹息,“……竟然……我也变得这么怕事了。”
他还记得十六岁前后几年在外游历,有一回在山里他曾经被毒蛇咬了一口,随行的奉墨虽为他吸了毒,一时却不见效果,急得哭了出来。他白着脸,感觉双唇颤抖得几乎难以自控,却仍然能够笑得出来,还安慰奉墨说,能好自然万幸,不能也不必惊慌,人生在世不过一睁眼一闭眼,死也没什么难过的。可如今呢?虽然说整个王家的分量比他一个人重多了,但扪心自问,他是否真的还有当年的勇气?没有了。
他忽然意识到,在金陵这些年安逸静好的岁月,已经磨去了他很多的棱角,让他变得圆滑机敏的同时,也吞噬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如果王家面临大厦将倾,他是否还有能力带领王家重新闯出一片天地?
“阿瑗,谢谢你。”
如醍醐灌顶,终有所悟。
王瑗不明白二哥谢的什么,不过看他一副了悟的神情,知道他已经不怪自己了,遂笑道,“二哥不怪我,真是太好了。”
王珩摇摇头,“不怪你。王家基业深厚,他魏浚奕不过一根浮萍,虽然靠着皇上这棵大树,但要动摇百年世家根基实在无异于蚍蜉撼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那九五之尊换了人,王家也仍然还是王家。他魏浚奕想跟王家对着干,不怕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就尽管放马过来!”
这一番话听得王瑗是精神振奋,高兴异常,“二哥说得好!王家子弟,就该不畏权贵,洁身自好!”
王家不是大楚的王家,而是天下的王家。哪怕没了大楚,王家也还是王家。但只要大楚还在一日,王家就会忠于大楚,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而拼尽全力——这是王瑗对王家的认同,也是王家令王瑗深感钦佩的地方。
……
距离那日风波过去已有十数日,这些日子里王瑗都没有见到姜樾。或是因为这几天他闭门不出以避嫌疑吧。而这段时日对王瑗来说,也是难得的清静——清静只是一种心情,而并非于无所事事,事实上,当初她的挺身而出成为了她融入京城贵女圈的一种奇异助力。虽然还有不少的贵女对她怀有敌意,但已有一部分贵女愿意接纳她。
其中就有那天不小心将汤溅到她身上的那姑娘。那姑娘是兵部尚书吴大人家的嫡次女,她的姐姐在京颇负盛名,与王瑶并称金陵双娇,王瑗的出现折损了王瑶的身价对吴大姑娘来说是件好事,但顶了王家大姑娘身份的是个外来的“野丫头”就是另说了。吴二姑娘从未得见王瑗便对王瑗有了意见,因此当日在文安郡主等几人的挑拨下更加讨厌王瑗,才故意在宴会上给了她难堪。
王瑗已经不打算计较这事,她看得出来这姑娘头脑不复杂很单纯,不然也不会使用那么简单的手段了——那种情况下她是得退席换衣裳,但连丸子都夹不稳的她,难道还是合格的贵女么?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她是十分不能苟同的。
“阿瑗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吴霜不满地挽起王瑗手臂,拉着她往里院走。
今天是吴尚书庶女吴静的生日,由于是个庶女,因此没有摆宴席的说法。但其生母却很得吴大人宠爱,因此求了吴大人允诺,请来京城最好的郁南社来搭台表演,另外邀了几位别家与吴静交好的庶女来庆贺。
而王瑗之所以会来,实在与吴静无关。
“先说好了,一会儿见了静娘,你可千万别给她生辰礼。你是我请的客人,和她无关,回头要被她说成是来祝贺她的生辰,就可太往她脸上贴金了!”说起吴静,吴霜是一脸的不满,气哼哼地要王瑗答应她一会儿对那吴静一定要横眉冷目不苟言笑。
王瑗一叠声“好好”地应了。嫡庶本就不能和平共处,毕竟身份有别,而这种生母受宠的庶女更是嫡女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王瑗犯不着放着嫡女的面子不顾去照顾一个庶女的情绪,这生辰礼她确实是不曾预备的。
这郁南社确实非常难请,一般不是皇亲国戚,就得三番五次登门才有可能请动。并且那主人也是不看府门高低的,心情好了便应上一回,心情不好,京城里一连数月都听不到郁南社的唱喏。
物以稀为贵,往往能请来这郁南社令各府都面上增光。
吴霜便是见着稀奇,才不管内里是贺庶妹吴静生辰而请了王瑗登门,反正父亲当日去请郁南社时的托词也不是吴静生日,要真让郁南社知道只是个庶女的生日,恐怕人家还要拂袖而去呢!
郁南社主人有三绝,一绝是嗓,唱腔婉转如黄莺,激昂如江河,虽是男声,却能变换万千,毫无局限,闻者皆陶醉,绕梁三日不息;二绝是容,其颜俊美无俦,比古之嵇康卫玠亦无逊色,不论妇孺老幼见之皆感叹不已;三绝是琴,但有缘得闻其琴声者寥寥无几,却只听传说。
而这郁南社主人,其名便曰郁南。
王瑗跟着吴霜赶到戏园时,恰逢开场。那郁南社主人初登台,台下顿起哗然,王瑗望去,那人半幅衣袖遮颜,只露一双眼睛如泉如月,如雾如雨,望来时便觉心头微动,仿佛被带了随之而去,神魂不知。
真的好美……未见真容,众人已醉。
后其启唇,唱词如泣如诉,那被负心女子的哀怨愁苦无一不生动不淋漓,闻着心碎神伤,如临其境。
不知何时,全剧终。那人揖首谢幕,众人方醒。
“等一下!”吴霜不自觉喊道。
王瑗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摆,那人仿若无觉,径自走回幕后,消失在众人眼前。
“啊……结束了。”吴霜回不过神,看向王瑗的目光很有几分恍惚,语气难掩失望。
王瑗也有几分怔忪,不过她怔忪的不是那郁南的唱腔,而是他的面容;不是因为俊美,而是因为他……和一个人好像。
魏浚奕。
他们俩怎么会像呢?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市井。说起来应当很难有人能将他俩联系到一块儿去啊?而且面容上两人还是有差异的,至少说王瑗再从脑海中将两人的面容摆在一起比较,却觉得并不是那么相像了。而当时一瞥惊觉相似,却是因为两人给了她一种相同的感觉……
他们的眼神很像,无论面上是悲是喜,是哭是笑,都无法掩藏眼中的恨。如果不是经历生死,王瑗可能不能懂得。这里的生死并不是她自己经历的生死,而是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母亲这种丧亲之痛。
所以……生死之恨?
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