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煌灼

3、亲人相见

　　第三章　

　　曾罗氏面色淡淡地端起茶盏：“你啊，眼皮子还是浅了些。她李明月是李家的娘子，若是出嫁，嫁资自然是从她李家的家资里出，可用不着我曾家一个子儿。”

　　“太太啊，话可不是这么说。老爷、太太心里自然是千般万般地疼自家孩儿，可老太爷可就未必。这人一老了，耳根子就软，又心疼外孙女儿在外头吃了苦，哄一哄，还不知道要掏给外人多少好东西。这给外人的多了，留给咱们郎君娘子的，可不就少了？”罗妈妈一想到这偌大的府里金雕的廊柱、玉砌的台阶，处处都是锦绣富贵，送给外人一分一毫都要心疼得她抓心挠肝的，更是恨不得坐在这太师椅上享受荣华富贵的就是自己。

　　曾罗氏被罗妈妈说到了痛处，这下坐在那里，脸上表情越发阴晴不定起来。婆婆早死，她嫁进阁老府来就接手了阖府中馈诸事，加上丈夫仕途顺畅，在外头也算是很有面子的官家太太。但风光归风光，人情交往都从公中走，她手里是没多少闲钱的。丈夫曾世勤有自己的私库，老阁老自然更不用说，年年的学生孝敬、下官随礼，礼单子那库房里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珍奇宝物。只有过年过节，老阁爷高兴了，才会开了库房，挑几件赏给小辈。那些个好东西，可从来没到她手上过。

　　曾罗氏越想越气，从牙缝儿里冷笑：“那又能怎么着？这个家里是老太爷话事的，我们这些小的，听着也就是了！”

　　在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素华匆匆来说：“太太，老太爷打发小的来说一声，李家娘子到了，若是太太事务料理停当，便请到前院去呢。”

　　“娘子，到啦！”

　　马车停在曾阁老府的门口，地生甩个空鞭儿，大黑马“咴咴”一声轻叫，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地生好奇地打量着阁老府鲜亮的红漆大门，那铜打的门环儿上雕着八宝吉祥图案，两旁的镇府石墩是两头情态古拙的大石狮，端的气派森严。大门旁走几步又有一道小门，门扇半掩着。

　　“地生，拿着我的名帖，去敲门通报一声。”李明月道。

　　“是，娘子。”地生大声应了，轻快地跳下马车，跑到阁老府的小门前使劲儿敲了几下，高声说道：“可有人在家呢？我们是忠勇侯李家，我们娘子来拜见外祖父、舅父、舅母诸位大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头来应门，一看见门外的车架就咧嘴笑了，高声说道：“李娘子到了！快快叫人去请老阁老！”

　　那头花厅里曾阁老坐不安稳，这会儿不顾小辈劝阻，正亲自往前门来了。半路上听得门房通报说李明月到了，更是喜悦，快步出了大门，便见从马车里正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郎。

　　女郎身穿一袭青碧色道袍，身形纤弱修长，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红润润的嘴唇微微抿着，好看得不得了。唯一只是气质实在冷清，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往人看一眼，就好像大冬天里来了一碗冰，兜头都是凉意。

　　曾阁老一看李明月的面容，有五六分像早逝的女儿，激动得不得了，见她打量自己，脚步踟蹰，颤颤招手道：“明月，明月，过来罢，快来外祖父身边！可是不记得外祖父了？”

　　李明月快步上前扶住曾阁老，柔声说道：“外祖父，外孙女儿记得您呢。劳外祖父记挂，明月一路行来都平安。”

　　“好，好，好。”曾阁老细看李明月的面容，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身量也长得比城里一般女郎还高些，不由欣慰，又不快地问道：“怎得就只带了两个不顶用的小孩儿来？从荆州到京城可是上千里路，若是遭了贼人抢车抢人可怎么是好！”

　　听了这话，李明月后面的地生撅起了嘴，花生低眉顺眼的也不说话，李明月微微一笑，也知道曾阁老是爱护她才这样挂心，温声说：“外祖父且安心。明月跟在师父身边，也算是学了些防身之术，能护得自己安好。您瞧，我这不是安安稳稳的到了？”

　　曾阁老打量着他这个外孙女儿，见她眉目疏朗，表情宁定，显然在真人身边长成了极有主见的性子。世道不公，人有主见些可不是坏事。也只得叹一口气不再说，态度颇尊重地问起李明月的师父：“你师父，许真人他如今云游何处去了？可会往京城来？”

　　“明月不知。师父行踪不定，明月也不敢妄自揣测。”

　　曾阁老叹道：“许真人乃是世外之人，不出世也是应分的。”

　　曾阁老另一边陪站着个一身艳色襦裙的女郎，笑着扶住了曾阁老的另一边手，插嘴道：“爷爷，爷爷您也别只顾着和表妹叙旧呀，我和表妹还没有见礼呢！”

　　曾阁老“呵呵”笑了，便朝李明月说道：“明月，这是你舅舅世勤的小女儿，名叫曾玉，比你要略大些。以后，你们两个小姐妹可要和睦相处才好。”

　　李明月打量这位表姐，可真是一身的锦绣繁华。只见她穿的是藕白色上襦，上面绣了百蝶穿花图案，配一条朱红色的多褶长裙，微微露出点翘起的绣鞋尖儿，上面缀了珍珠，头上绾的垂鬟分肖髻，戴了半套金镶红宝石头面，衬着她娇美的面容，分外明艳照人。

　　那边曾玉也打量李明月，见她浑身上下都是素的，穿的还是一身道袍，心里就看不上，心想母亲想的也太多了！京城里哪家贵女穿的道袍？这样的乡野丫头，怎么能越过了我去。面上却是十分欢喜。

　　“表姐万福。”

　　“表妹万福。”

　　李明月朝曾玉施礼，曾玉笑着还礼，曾阁老见两个小女儿彼此和睦，站在一处，就像两朵盛放的娇花，心里喜欢得很。

　　大管事陈础见两方见了礼，忙笑着上来催道：“老阁爷、玉娘子、李娘子，既见了礼，快请进家里去吧，这还是二月里，外头风大着呢。太太使人来说，厨下席面都备好了。”

　　“可不是吗，外头风大，还是先进了堂厅里，大家伙儿坐下来才好说话呢。表妹千里迢迢到京城来，爷爷便是和外孙女儿有千般万般的话儿说，也得等表妹安顿下来呀。”曾玉带着笑容，扶着老阁爷往门里走。

　　曾阁老笑骂道：“话尽都叫你这小鬼灵精说了去了。”

　　曾玉甜甜地笑着：“玉儿晓得爷爷疼我呢！”

　　李明月吩咐地生驾着马车，随车马管事的去安置，带着花生跟在外祖父和曾玉的后头。一行人进了前院待客的正厅，曾罗氏早领着人预备着了，正厅里烧了几个炭盆，暖融融的，一见李明月就迎了上来，笑吟吟的牵着李明月的手一顿称赞，才请了老阁爷上座，曾罗氏、曾玉在左侧一二位坐了，让李明月正式见礼。

　　李明月整容，以大礼跪拜曾阁老，又敬了茶，送上在荆州时备好的一盒百年野参。曾阁老曾庆俞亲自将她扶起，赐给她一柄白玉雕琢的祥云玉如意，和言说道：“算一算，不知不觉，明月孩儿离京也有十二载了。你自幼多舛，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又离家千里学道，能平平顺顺长至如今，真真是不易。外祖晓得你有心气儿，是个好孩子。如今回了家来，便放宽了心，平安喜乐过日子便是了，其余一切，都有外祖、舅舅与你做主，必是事事如意的，什么都不用怕。”

　　李明月抬头望着外祖父，只见老人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眼里尽是对她的关爱，捧着手里冰凉的玉如意，鼻尖微酸。回京城来这一遭，便是什么都不做，能见到这位爱护她的老人，也很好的。又再恭恭敬敬，深深一礼。

　　起身之后，李明月才要与舅母曾罗氏见礼，就听下人通报，曾老爷曾世勤和大郎君曾定赶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曾世勤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厅堂当中的李明月，露出欢颜道：“明月都长这样大了！”细细瞧了她面色衣饰，虽然素净了些，衣料还是上好的，也算十分得体，才又问道，“与舅舅说，在那山间日子可吃苦头了？”

　　这才是舅舅啊。李明月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摇头说：“舅舅，不苦的，山上生活颇有乐趣。”

　　曾世勤开怀而笑：“果真是我妹婿的孩儿，就是有那么股子心气儿！”

　　曾世勤入了座，受了李明月的大礼，递给她一份城外小庄子的地契说：“舅舅说句实在话，这许多年，舅舅仕途上起起落落的，不是这样事、就是那样事扰着心，虽则牵挂明月儿，却也没几何能想起往荆州递个信，与明月儿多备些好东西。山上日子清苦，舅舅心里晓得的，明月儿自个儿把日子过得好，那是因为明月儿伶俐的得益，却不是因为舅舅的得益。这处小庄子，是舅舅给你的，就在城外十里，算是有些收益，值些价钱，你愿意用来做什么都可以，凡事有舅舅与你撑腰呢。”

　　“谢舅舅赏。”

　　李明月并不推脱，露出浅浅的笑容，双手接过地契。

　　曾罗氏坐在下首，嘴角带着笑，眼角盯着李明月手里的那张纸都快长出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