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煌灼

4、兄妹友爱

　　第四章

　　李明月又向舅母叩拜见礼，曾罗氏不咸不淡饮了口茶，叫人取了两匹上等的缎绸赏给李明月，又笑着说：“舅母手上可没有你外祖、舅舅那许多的好东西，倒是这二匹章花缎子，料子是极好的。京城娘子爱穿襦衫裙儿，明月拿去裁了新衣，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时候，我叫玉儿领了你一道去耍子。”

　　“多谢舅母。”

　　李明月又向曾定曾玉兄妹屈膝见礼，送的都是一支上等的野山参，两兄妹站起身回应，各送了李明月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对玉扇坠。曾定笑道：“明月儿以后叫我定哥就是了。妹妹气质清华，与真人学艺，果真不同凡响也。”

　　“表哥谬赞。”李明月只是微微一笑。曾定看清她的容貌气度，心下微微一惊。真真是个少见的女郎，容貌倒还是其次的，京城中美人众多，他见得也不算少，但女郎这一派的镇定安然，不是见多识广、胸有丘壑、心有所持，又如何能有？便是妹妹曾玉，生来就是当朝阁老的孙女儿，锦衣玉食地长大，贵气倒是也有些，与李明月比却又差出了几层。果然是随高人学道多年，这个明月儿可不简单。

　　　　曾玉嘟着嘴说：“娘亲偏疼表妹呢，这可是江南新出的贡缎，我们家也就得了几匹，我也要一样的，与表妹一同裁了新衣才去玩。”

　　曾罗氏作势骂她：“娘给你的好东西还少？”又苦笑着朝老阁爷告罪，“这孩子都叫我给宠坏了。”

　　“爷爷，爷爷，您看爹娘都不爱我了，我只有您了。”曾玉笑嘻嘻地转而向老阁老告状，腻在老阁爷身边：“爷爷，往后家里有表妹了，您可不能只疼表妹不疼我啊！”

　　李明月立在堂中，只安静瞧着这一家的欢乐，自己的见礼被打断了，面上既没有什么不悦，也没有什么欢喜。

　　老阁爷笑着说：“泼猴儿，爷爷疼你还少了？”被孙女缠得不行，摇头道：“行了，爷爷还不晓得你，眼热爷爷给你表妹的那点子东西。回头我叫陈管事开了库房，爱要什么，你自个儿挑几件罢。”

　　“谢谢爷爷，谢谢爹和娘！”

　　这合家的长辈显然都是宠惯了她的，气氛其乐融融，只有曾世勤板了脸呵斥她道：“你这散漫性子该收收了！往后便该你去呵护表妹，再万万不能使小性子。”曾玉撅着嘴低眉顺眼地应了。

　　曾玉又小步走到李明月跟前，一双手软软地扶着李明月的手臂，笑吟吟地说：“明月表妹这样安静，不会是生了我的气罢？爷爷对我们两姐妹可是一样的疼，往后我有什么，表妹也会有一样的，肯定不会叫妹妹受一丝儿半毫的委屈儿。对了，你没来的时候，我独个儿在家里可无聊得很呢，往后我们两姐妹可有伴儿了。我请我的西席先生也与你上课好不好？”

　　曾玉这样热情，李明月任凭她扶着手，面上并无笑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片刻后，徐徐开口说：“多谢。我随家师修行，并不愿再拜别家老师。”竟是直接就拒绝了。

　　曾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带着点委屈往老阁爷、父母那边看了一眼，转头又带了点讨好和李明月说道：“是我唐突了，忘记表妹原来是随真人修行的，规矩想必多的很呢。表妹勿怪。”

　　李明月淡淡道：“我不怪你。”

　　曾玉又是一僵，低了头，眼眶儿有些红了，松了李明月的手，就要对她福身行礼：“是我不好……现下爷爷、爹爹都在，都是疼你的，表妹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不能憋在心里，说出来爷爷定为你做主的。”

　　曾玉这头作着，李明月只静静瞧着她，也不回应什么。

　　曾玉一个福身福了半天没下去，心里暗恼，真真是个山野出来的，连这点面子都不会做，自己是白委屈了不成！

　　堂上曾罗氏瞧着女儿这样子，面上焦虑，连连去看老阁爷和丈夫，欲言又止。老阁爷两父子安坐堂上，一时也不说话。

　　曾定见两个妹妹说着说着，曾玉竟是要哭起来了，忙打圆场道：“这是怎的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了。”又笑着和李明月说：“明月表妹，玉儿她是被家里宠坏了，爱使小性子了些，可心地不坏的。她是想和你亲近呢。”

　　曾定走过来扶起曾玉，带着笑看向李明月，对上这位新来表妹的目光之后，又是暗一皱眉，只见这一身青碧道袍的女郎面上殊无表情，双手笼袖，静立在那里，素袍也掩不住的一幅雪肤明眸，分明是个人间绝色，却又似乎和这锦绣华堂格格不入。曾定心道这表妹只怕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递了梯子也不懂下台阶，平白叫全家都尴尬不是？只是，她也不久又要出嫁的，妹妹又何必看不过她。暗暗摇头，曾定说了一番“表妹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已是十二分的疲惫，兄姐如今便不打搅了，明后日再叙话罢”的话，带着曾玉走了。

　　两兄妹走了，老阁爷含笑吩咐：“明月儿想必是累了，外公也不拘着你，快快下去安置歇息罢。若有哪处不满意的，便打发了人来说。”

　　“是，明月多谢外公。”

　　曾罗氏一看李明月有了告退的意思，忙笑眯眯地叫了罗妈妈来，当着公公和丈夫的面笑道：“罗妈妈是我跟前一等一的能干人儿，明月初来乍到，身边也没有个老成持重的，想来对府里的规矩还有些不明了，便叫罗妈妈与你去了，有甚不喜欢的与她说了便是了，必是立即吩咐人与你改了来的。”

　　李明月看罗妈妈一眼，徐徐福身：“多谢舅母。”

　　曾罗氏很满意。

　　李明月与外公、舅父舅母告退，带着花生到梧桐院去了。

　　曾定亲自将曾玉送回璇芳阁，一路上皱眉思索着，曾玉恨恨地把庭院里种的芍药掐了几枝，用力抽打在花叶上，和曾定抱怨道：“那个表妹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傻的，我说了那么多话，便是傻的也该有些反应了，便是扔水里也该有些泡沫了，她呢倒好，跟没听到似的，倒显得我好像个住不了嘴的八哥儿似的，好气啊。”

　　曾定说：“谁叫你平白没事非要凑上去。玉儿，她毕竟是你表妹，也没惹着你吧，你非要和她过不去做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不行吗，娘也说了，外公那么疼她，她就是来分外公和爹爹对我的好，她好了，我可就不好了！”

　　曾定回想着李明月的气质神态，暗暗觉得有几分熟悉。他生来是个多思多虑的性子，思来想去，忽的想起了母亲供在小佛堂里的那尊白玉观音。那等安神定志、心平气和的气派真真是相像之极。也不知李明月随高人修行有了多少分的道行，便是只有二三分，只看她如今的养气功夫，曾玉又如何能及！

　　若是两人真真对上了，曾玉哪里讨得了好去！曾定对家里新来一两个表妹并没有什么想法，但他只有这一个妹妹，平素爱护惯了，也是不能容妹妹随意被别人欺负了去的。毕竟，狗崽还是自家的亲切不是？

　　曾玉一转眼看见曾定心不在焉的表情，扯住他的袖子，道：“哥哥，你可不是看上那表妹了吧！可别啊！那小蹄子就是个村里出来的，配不上你，你瞧瞧她穿的什么，就一身道袍子，她又不是道姑！还不知道是不是惯会装神弄鬼、跳大神呢！”

　　曾定皱眉呵斥：“血缘不出三代不结亲，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叫爹听见了，定饶不了你。”

　　“那你可记着我才是你妹妹，可不能胳膊肘子朝外拐。”

　　曾定皱眉：“那你说说，你想这表妹怎么着的？”

　　曾玉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跺脚说：“我就是想叫她不高兴！”

　　“不高兴也分许多种，你想叫她有多不高兴，时时刻刻不高兴，一辈子不高兴，还是今日不高兴，明日不高兴，后日便罢了？”

　　曾定双目冷厉逼视着曾玉，兄长不寻常的严厉让曾玉愣了半晌，低头捏着缀了珍珠的衣带，带着点犹豫说：“也没想叫她一辈子不高兴吧，只是她没事来我家作甚，平白叫我和娘不高兴！”

　　曾定摇摇头：“你当我们家是什么金窝银窝，人家哭着喊着来？我看她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曾玉喊道：“才不是呢，我瞧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妹妹，你听好了。”曾定按住曾玉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论是谁人，做事想尽量求个好结果，就得有章有法。李明月这人，我看她也不是个爱生事的，你若是不想与她弄得反目成仇，最好就不要去惹她，不要撩拨她，别欺负她。她不好惹。”

　　曾玉气坏了，捋起袖子拿芍药枝子抽曾定：“哥哥，你真真是看上那个表妹了，竟这样护着她！”

　　曾定无奈道：“我不是护着她，我是护着你！”

　　“你还说是护着我，分明就是叫我躲着别人走，这是我家，凭什么！你等着，我这就告诉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