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的荒原》利夏尔

52、第五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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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
　　“三日月。”长谷部说：“他让我在这里等着。”
　　“也就是说……”加隆感到脊骨后面升起一阵凉气：“他知道？”
　　长谷部没有回答，等同于默认。
　　“……好吧。“
　　加隆觉得自己要完了----谁知道三日月会怎么修理他？
　　这时候石切丸也过来了：
　　“主上没事吧？那个……”
　　他停顿了一下，为难地看向地面上的三个人：“……看来，我要将你们送回去。”
　　“没关系，没关系。”加隆急忙说：“我就在这里躺一刻钟。”
　　长谷部从地上坐起来，说：“那我就将髭切大哥送回去了。他不能再这里久待。”
　　“你尽管将他送回去。”加隆伸手在髭切的额头上抹了一下：“他又开始糊涂了，我根本忘记了他的脑袋受过伤，即便是所有的半兽人在我身后追赶，我也不应该忘记这件事情。”
　　就算他不原谅髭切，现在也不能不原谅，尽管髭切不算很可怕，可他背后还有个膝丸。
　　现在加隆在平衡之中处于失势状态----狐狸没拉拢，还惹了一身骚。
　　所以，谁也不知道膝丸那张嘴会在髭切的指使之下说出什么话。当然他不介意用幻胧拳让髭切更糊涂一点，最好糊涂到把脑子养正常了，不出来害人为止。

　　三月二十一日下午
　　加隆不安地趴在席子上，看三日月在文件上批复东西。
　　两人的身边，是三日月用来装诗歌，信件和文具的白铁盒子，这盒子是19世纪的英国产品，盒盖上有略微褪色的风景画和英文字，是伦敦的文具工厂的产品-----这个工厂早已倒闭。
　　盒子里面有写信，写诗用的所有东西：来自中国的，富有中国六十年代格调的蓝黑墨汁，传统的黑墨汁，毛笔，又薄又软的灰色纸张，式样古怪的信封。将纸折叠成某个花式之后，放进信封里，信封上还画有风景，古怪的花鸟，以及蛇。
　　“三日月……”加隆百无聊赖地招呼道。
　　“主公，有什么吩咐呢？”三日月以正经的贵族侍女的神态，用流利的英语询问道。
　　“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不可以的，主公，您还在禁足期间内……若老朽没记错，您的禁足期为十天。”
　　言下之意：谁让你小子乱跑，活该！还想出门？四月之前别想出门了。
　　三日月将往来公文处理得很好。加隆只需要在公文上盖一个印章就可以了。
　　其他审神者的信件也是如此，三日月将来信念给他听，并且按照他的意思回信，回信以婉约细致，让人认为绝对不会出自男性之手的字体写成，并且依照来信的状况，将回信的信纸叠起来，打成不同的结，装在小小的信封里邮寄出去。
　　“这个日本阿弟，总是喜欢穿深色或素色的衣服，倒是显得很不引人注目。但一方面，谁都没想到那些深青，素白，或海军蓝的衣料下面裹着的是多性感的身体，一如他的冷淡和恐惧带给人的魅力。”
　　加隆这么想着，看三日月将文件分类整理好，放到办公用的矮桌上。之后，三日月才回转过来，让两人挨得尽可能近。
　　仿佛是对加隆的小宇宙上了瘾，他柔情似水地伏在他身上，表情心满意足，像是在吸烟：
　　“主公的灵力很纯粹……而且猛烈，比起普通的巫女或巫师的灵力，好上太多了。”
　　“你就不怕吸多了出问题？”加隆咕噜着问。
　　他慢腾腾地回答道：
　　“不会有问题……因为，所谓的魔力，灵力，法力，真气，内力甚至小宇宙之类……都是出自灵魂深处的能量，属于相同的东西，仅仅是……名称和使用方式不同罢了……不过，虽说是同样的，但从希腊远道而来的灵力……真是不错。”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希尔顿牌香烟？”加隆心想着推了推他：“喂，我说……”
　　“嗯？主公？”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嗯……主公打扰了家兄的静养，原本大家都觉得又要犯上作乱了，不过，看在主上认罚，老朽也不能不力保主上的人身安全。”
　　“不是我的安全，是你的洋烟的安全。”加隆毫不客气地说：“够了，就算你觉得没问题，我还怕我自己被你吸干。”
　　“嗯~主公教训的是。这几天无事，老朽便继续教主公关于经书的知识吧……唔，老朽想想，主公上次读到第几章就摔书溜了。是《大学》第八章，是不是？”
　　“我忘了。”
　　“老朽且背诵给主公听呐……‘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而正其心……’”
　　“饶了我吧，宗近。”加隆立刻打断了三日月的话：“我宁肯就这么抱着你一整夜，让你把我的小宇宙变成一潭枯水，或者杀了我，甚至强迫我和你（想）做（得）爱（美）。我也不想让你讲这些哲学的长短句给我听。东方的哲学教给了我什么？顺从？掩盖欲望？服从暴力？怀疑自己的选择？被别人的意志所决定？我从你讲的哲学道理之中，只看到了东方人是怎样逐渐失去自己的意志和选择的……我不要这个样子！如果你也要我变成这样，我宁肯死掉！”
　　三日月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离开他，两手撑在席子上，加隆刚好能看见他那漂亮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
　　“主公啊……汝，又怎么能判断出汝的选择是出于汝的自由意志？世界上，其实没有所谓的自由意志，即便是吾等以自我步调行走……也是自以为是……汝以为汝掌握了命运，但无论是生是死，汝都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汝觉得自杀是反抗命运……殊不知自杀也是命运的安排？”
　　加隆伸手去触摸他的脸：“你知道？命运女神和你说过吗？”
　　“……只是吾等对命运的理解不同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不乐意回到痛苦之中……那种在雅典娜那里，过着的没有自我意志的日子……我不知道，我不想了解，甚至我没有勇气回忆那种失去自我，一切都只是为了雅典娜的感受……终于我将她的救命之恩偿还清楚了，所以我不想回到那种日子，我根本不后悔发动战争，我也不后悔淹死了多少人。那时候我经常头疼，我强行接收了他们的意志，是他们强迫我在后悔，强迫我赎罪……所以，就算我现在仅仅是个被雇佣作战的佣兵……但我不会为谁屈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失去的那个自己找回来，所以我现在不会接受东方的哲学思想……我需要一段时间调整，等我想要学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学的……就算是你认为我在说漂亮话也好。宗近？”
　　（老头子表示：说人话。加隆：这书太难，打死也不念。）
　　后者急忙摇头，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紧紧地倚在加隆胸前。加隆说的这些话，对他的震惊可谓不小：
　　“那主公……可否给老朽讲讲希腊的事情？”
　　“我可不会给你讲希腊的哲学，历史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就给你讲温泉关战役好了……”
　　的确，为了这个如此理想的精灵武士，这个从外表到思想都有点阴森娇弱，像是狐媚子的阿弟（尽管他的年龄比自己大上许多），给他讲一些他喜欢的东西，是很值得的。加隆如此心想。他也不清楚三日月是否知道温泉关战役。
　　也许他是单纯地想要听他讲，而非以看书的方式重温早已了解的温泉关战役。
　　下午三点，阳光像是金线一样从西边照进来。春天的阳光已经明媚如同真正的笑容。房间里充满从外面刮过来的风的气息，那是干燥新鲜的植物的味道。
　　加隆每讲一个在温泉关战役里战死的人，三日月便记一个数，他数得很急切，像极了在鸟巢里等待成鸟归来的小黄雀：
　　“伊基、米伊、散、优思……（一，二，三，四）……”
　　他不经意地触摸到他隐秘的地方，便一边用希腊语讲着温泉关战役的故事，一边轻柔地来来回回。三日月摇了摇头，继续数下去：
　　“巴兹、久……科……吉米……”
　　他突然缩起了身子，好像在逃避某种难以忍受的东西。眼睛突然被泪水润湿了，还没等加隆说什么，他就以彼此绝对能听得懂的英语哀求起来：
　　“请……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