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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le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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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 #05
范卢比从计算机中调出来透露给滕的讯息,相隔半座城市的距离开外,宜野座伸元手中也被迫塞入了一摞文件。
雪花一样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蝌蚪文,就算宜野座鼻梁上的眼睛只是别有他用的摆设,也架不住这样叫人头晕眼花的文字侵袭。绕过腋下,他后肩那处伤依然扎着绷带,原本是可以尽快拆去的,耐不住中间又动了次干戈而裂开,只好重新五花大绑了起来。手肘搭在扶椅上,神经隔着一层皮肤感受到珍贵木材捎去的凉意,他的胳膊因为乏力而一直僵在同一个姿势,酥麻感轻而易举就成功攀爬入组织纤密的肌肉里。宜野座看这份文件已经有许多天了,并非连着,而是断断续续的。像一个不合格的听故事者,兴致缺缺而乏善可陈,精心收罗到一处的语言敲不到他心上,遭受拒之门外的待遇。他微微垂着头颅,睫毛低敛着,仿佛一把小刷子将眼眶中的瞳眸遮去了大部分,身体稍稍倾斜,文件微散乱着枕在腿上,胳膊有伤的那边手随性撑在下颚,另一只手放松着也搁在腿边,整个慵懒休憩的姿态,远远看去就与睡着了一般无二。
“看样子宜野座中将一点儿心理压力也没有呐。”
宜野座听见骤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掀起眼皮,视线上挑。原本都忽略掉的细弱声音都再次出现了,水汽的漂浮与无形溶解,水滴从未关紧的阀门中断断续续偶尔的坠落,来到跟前的这个男人拿着的干毛巾与湿头发摩擦的声音……噪杂而清晰。宜野伸元目无波澜,眼神笔直地从他敞成V字的浴衣衣襟里露出的胸膛上掠过,水珠从男人湿漉漉的发尾析出,在凹下去的锁骨上方汇成浅浅一涡。这个男人说话时笑着,他的皮肤是比小麦色更深上那么一个色度,唇形坚毅,笑起来时嘴角边酒窝牵连着咬肌、以及眼角外的细纹一起露出不深不浅的纹路。
宜野座不明意味地点点头,大概这算是默认了,复又低下头去看。
很多事情都是站在别的角度看,脑补出的完全是另一副样子。误会深至能轻易掀起腥风血雨。
文字整合成奇妙的故事在他脑子里膨胀膨胀再撞击,一瞬间头昏眼花冒出大片黑色。不是没有心理压力,只是他还未能将这些全盘无障碍地接受下来。
“原本不是瞒得好好的?为什么这就要悉数都告诉我。”宜野座头也不抬,一边浏览着一边随口问道。
“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还把意外得到的钥匙交了出去——没错,我们搜过你的身,和房间等等一切地方——再瞒着多没意思啊,你说对不?”那边男人将头发擦得半干,就这样把毛巾搭覆在颈间不管不顾了,从地上的冰桶里取出美酒。晶莹剔透的浆液被缓缓注入清晰照影的玻璃杯,旋转着荡在离杯口三分之二的地方,浅浅一层。气味立刻散发出来,浓郁得叫人无法不在意。宜野座瞟了一眼,标签上写着花体的字母,但不难辨认品牌标志,波旁。
真是个会享受的男人。经年军旅生涯没有给他的□□带来太多伤害,那些功勋都逐渐融化在岁月的淘洗中,成为他整个人的一部分,而于外表都已然淡化,甚至再看不见了。他的举动无比自然的优雅,十足像个浸淫上流社会多年的财阀贵族,根本无从想象这个男人曾经无论说话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都是在枪林炮雨的包围胁迫下。两杯一模一样的酒浆倒完之后,男人取来冰块,手里夹子一松,凉津津的触感偶然溅上脸庞。他一手托着一杯,将其一递到眉头不展,埋头浏览文件的宜野座面前。宜野座顿了一顿,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男人呷饮了口酒,冰冰凉凉的感觉弥留在舌尖,他舔了舔下唇,稍一前倾就凑下身去,侧头就往宜野座嘴角那一点凹陷啄吻。宜野座猝不及防,唇瓣浸了冰冻过的酒浆,醇香咫尺,都直接印在了自己嘴边,惊得他刹时间一个颤栗。错愕地扭头,那张面孔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仍挂着,好似是特意在等他的反应,将他当做个笑话看。
被亲这一下倒没什么,只是宜野座看他的目光越发疑惑起来。他觉得他们之间十余岁的年龄差距,思想观念的差距,以及种种其他差距令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脑回路。他表现出一副极其高兴的样子,一笑起来就会牵出浅浅皱纹的脸上,眼窝和酒窝攀比着谁更深邃。于是一下子脸色就变青了,眼角挂了下来,沉声道:“提耶斯上将,您这是做什么?”
“表达亲昵?”提耶斯偏头想了一下,含笑道,“宜野座中将不会纯情到以为这就是亲吻吧?”
宜野座盯着他,提耶斯好整以暇,想必脸上就算被盯出了个风洞也是毫不在意。他直起身,离开宜野座稍远一些,免得在这青年恼羞成怒时真被不幸波及了:“别急着恼,算点小利息吧。啊,不如——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滚。”一如他所料,宜野座伸元面无表情。
“真不解风情。”提耶斯笑弧加深,心情莫名爽利起来。
虽然宜野座伸元没按照他的邀请去做,但本着他的反应取悦到了自己这一点,他还是大方地开口了——原本就是打算告诉他的。既然能顺利躲过暗杀逃回来,怎么着也得给点甜头奖励一下吧——
提耶斯真实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那就,从头说起吧?”
宜野座迟疑一瞬,继而点了头。
“宜野座中将认为,你和已遭判决处死的征陆智己之间存在父子关系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了么?”他的神态漫不经心,可话一出口竟是这样让人震惊的内容,宜野座错愕非常,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拈住文件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脸孔上血色尽褪而泛白,嗓子眼干涸无比,竟是像吞了哑巴药愣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语如刀锋,诛心而鲜血淋漓。
“……”宜野座哑然,上唇与下唇分开许久,才微颤着阖上。
征陆智己,曾经的维斯纳军中尉。那是整个赫努克帝国最为仰赖的力量,军魂中枢所在。而一朝下狱,罪名滔天,最高军事法庭审判后一锤定音,收押入铜墙铁壁的“暗井”。
那年,刚升任上尉的宜野座伸元也作为军方代表出席审判会。神情始终漠然。
征陆智己的罪名其实有几分滑稽的味道,模棱两可便急不可耐地定罪,连证据也藏藏掖掖没有大肆公开,据说因为机密性等缘故,只呈送了几位军委高层瞧。
但也无人敢提出质疑。
宜野座伸元虽然早就自认和征陆撇清了关系,但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其实是不相信的。征陆智己在被关押一年半载后,最终审判下达,衣着低调的宜野座和他见了一面。男人跟着岁月一起老了,但对他露出的笑容还是那样……叫人讨厌。他想以后都不用再见到他了,这其实是他所愿不是吗?男人结满老茧的指肚揩上他的眼部,似乎想替他抚平因为情绪的变动而浮起的纹路,湿意蔓延开来,让他无从否认什么。
最终宜野座还是去践行了这个男人不容分说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在暗淡无光的牢狱里,从开启的入口有束不太亮的光打进去,让他顺利在视野里找见了半死不活蜷缩在地上的少年。
提耶斯对宜野座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他往回走退到另一侧的沙发上,支着酒杯双腿交叠着坐下,从浴衣分开的下摆中露出肌肉精炼的小腿。宜野座试图从他脸孔上找出什么,却发现这个男人早就成精了般难以琢磨。好半天,他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然后?”
提耶斯把玩着玻璃酒杯,看着恍若透明的酒浆晃悠着在玻璃壁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再次乐了起来。关子卖得差不离了,他没兴致再继续吊着人胃口,抛起了直球。
“这倒是其次,甚至直白点儿说,根本未构成威胁。相信宜野座中将从前利用职位之便,私下里调查过多次令尊的事情,这么些年下来肯定顺藤摸瓜揪住了不少蛛丝马迹吧?”
“「圣典」。”
“哟,连代号都被你挖出来了呀,不愧是最被看好的,具有成为军事第一人潜力的年轻人。”
宜野座握在掌心的酒杯一点儿也没动过,半融的冰水沿着杯壁淌下来,没入指缝儿和掌心纹理,刺刺的凉。然后,忽然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原本按你的军衔,圣典计划迟早会完全透露给你。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了解到征陆智己和你的关系,这就不得不重新考量。因为姓氏不同,所以一直没有朝这个方向怀疑过,也不曾过问你每年在固定日子请假的原因,一直到你以自身担保,让縢秀星出狱并跟在你身边,亲自操练成一名合格、甚至可称得上优秀的军士为止。”
“果然是由他作为切入点么。”宜野座沉默了一会儿,只提了这一句。
“怎么,为小情人担心了起来?”提耶斯随口调侃,“别急,还没说完。”
“嗯,既然提到他了,那就从他的事开始吧。年幼的时候受牵累跟随他父亲入狱,他父亲死了,从他的嘴里也撬不出任何他知道什么秘密的迹象。但是他父亲是可以将情报出卖给奥、登两国联盟军方的叛国贼啊,所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任这么一个可能知晓圣典计划的孩子。然后在这时,你自己撞上去了。我们认为把他交给你,潜移默化中也许他能泄露给你点信息,所以他才能安然无恙到……现在?”说到最后时他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并视线瞥向挂钟,宜野座觉得这瞬间血液似乎停止流动,心里唰一下慌了,“你什么意思?!”
提耶斯说着风凉话,好笑地瞟了他一眼:“看来你很紧张他。”
宜野座伸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提耶斯视线下移,看着渐融渐小的冰块随液体起伏,在自己手的掌控中撞击上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在这个气氛下突兀的声音,“这个解释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呢。”
“长话短说。”
提耶斯扭头看向宜野座眉宇间蹙起的一线,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他倒也配合,一耸肩就慢悠悠地接了下去:“原本你也知道,縢秀星军士的价值仅仅在‘他可能知道圣典计划、并有可能曾收到他父亲在接受处刑前的授意,打算将这个秘密再度泄露给敌对两国联军’这几点上。只凭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赫努克帝国就断然不会容下他。让他活到现在,一是想利用你撬开他的嘴巴,二是监视他并透过他牵线予以反击。”他口吻轻松地陈述着,忽而叹出一口气,“可惜的是第一点就率先破裂了。”言罢眼梢一扫。
谁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来是个靠不住的。宜野座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之后会拿他怎样,我也一概不知,看他识不识相咯。”
这种话听过就算了,宜野座并没有当真。真如他所言,那么他们会放过滕的机率本就渺茫,何况……他脸色肉眼可辨地褪成苍白,何况他已经把钥匙给了他!提耶斯颇有兴味地观察他脸色变化,在“识相”两个字落定之后莞尔一笑。
“那么,”提耶斯兀的收起笑意,眼梢锋利如刀,目下无尘。
“告诉我吧,你选择的位置?”
宜野座缓缓地抬起下颌,眸光中一丝焦虑极快地飞逝过去,与提耶斯对视上时,是清明通彻,剔除迷惘了的。他的嗓音平时是清爽的质感,而刻意压低、变幻了语调后,意外的有刺心之意,凉透心肺。他双眉舒展上扬,不答反问:“提耶斯上将觉得呢?有那样子的父亲,我还能有其他选择?”
“……”提耶斯被这句话弄得诧异万分,失了分寸地愣住,片刻后他了然地噙了无奈笑意,黯然叹息,仿佛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那般感到遗憾:“我是非常希望能和宜野座中将你这样好看的人物共事的呀。”
“可军令不可违不是么?所谓的选择根本不存在。”他掷地有声,视线垂下来,瞥及自己微敞的衣领中隐现的刺目的白色绷带。他此时应该是怀着无比的愤怒与仇恨的,脸上表情却淡得几乎没有涟漪微晃。他诉说的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是既定的事实。“于军委高层,被管辖范围内的军人知道了秘密没什么要紧,那个军人对此持什么立场和意见更不要紧。既构不成威胁,也完全不在意。处刑一两个不听话的家伙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依照他们那种器量狭隘锱铢必较程度,想必一定会最大程度上地趁把人处理掉前好好利用。”宜野座这番话说得一点儿不拖沓,“你让人在我的伤口里动过手脚了,我能感觉得出来。虽然所谓‘圣典计划’,新研发高分子纳米复合材料只是几片小小的金属片而已,几乎没有实质的感觉。然而这副身躯的每一寸血肉都是我所拥有,要瞒过本尊实在不可能。我想这一点,滕秀星军士也早就明白了。”
第一次是在他毫无意识时上了手术台,手术刀剖开后肩皮肉淬血下划深入,游走在血肉环围中的骨骼上。那片微型的蕴含无数机密的金属片被小心翼翼地顺着肌理方向植入自然骨骼,天衣无缝地和脊柱融合在一起。再往后趁着伤口迸裂,实施深度麻醉,进行第一次休整微调。
他的坦言道出无异于一颗三级□□,威力强劲地在提耶斯心口炸开一团刺眼的白光。
“这样说出来可是一丝情面也留不了了啊。”提耶斯挑眉,“你真是傻透了。”
宜野座安静地阖上眼:“并不是。”
他从窥见这个秘密的一角开始,内心就被真相与假象的互相咬啮角斗残酷撕扯得痛不能言,这么多年来的支撑他的、一直都深信着的那个叫做真相的东西,如此简单就崩塌了碎片铺天盖地压下心头。那个人临走前洒脱挥手的沉默背影,被刻意忽视遗忘的父子亲情,积攒堆砌下来无人可言说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了过去的,埋藏得严严实实的悄悄话。
噢。原来你真的不是我催眠中要自己坚信对你持有着某种认识的那一类人。
失去的永远都不可能再次寻回来。
宜野座坦率一笑,这笑容不同以往的冷硬及对外物如出一辙的漠然,仿佛把那个被岁月劈开的巨大豁口都圆满了。他吐字清晰地,一字一字地说:“或许一步一步最终完成人形兵器的改造,通过战争条款能够完全吞并相邻两国,起码现在之于我自己,是绝对不会叫你们如愿的。”
还没等提耶斯领悟透他语焉不详后的真意,宜野座搁下手中的玻璃杯,冰块叮叮当当碎响一气,墙上装饰挂画中的十字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刃,在他走开的背影上烙下影子。提耶斯甚至完全没反应出宜野座的意向。等他连忙冲过去时,从外至里哗然刮起呼啸大风,在落地玻璃窗被打开的瞬间统统灌进来,撺掇着柔软窗纱兜头乱舞蒙蔽视线。
在视野里滞留了那么一两秒而仅存的景象,是年轻男人足踝发力,半身攀越至了高耸的窗外。他狠狠一噎,还什么都来不及脱口而出,男人眼神寂静地朝他回望一眼。
这一眼仿佛造成了时间莫名的断层,和冰冻的沉寂,刹那间万物都远去了。
再有所反应时,眼中只剩下轻松跃下时飞掠起的衣摆残影。
国安部的大厦外形状似长锥状奇型巨塔,孤城万仞,足足有421米高。而他们所呆的这间房间,位置处于大厦中段。所以大概在二十几秒后,地砖上将燃烧出一朵艳红的花。
提耶斯没有走上前去朝底下那些模糊的帝国经络俯瞰,他只是蓦地松了肩膀紧绷的线条,不置一词地坐回沙发。波旁的味道,他并不喜欢。
仰头闭眼了一会儿,然后收到了一份传讯。
提耶斯打开扬声器。发来通讯的人喘着气,显然并不好受,背景十分嘈杂,间或有爆炸混杂海浪滔滔的响动。他盯着刚带上的腕表看了一眼,嘴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电波另一端的人浑身泡在肆意起伏的海水里,嘴巴里时不时被拍上来的浪潮补充一些盐分。他轻轻夹起眉峰,口吻依然冷静地陈述:縢秀星从他的口中得知宜野座伸元被困在国安部,因为想去救人而完全不带脑子地动了子弹,整座机房在打斗中数据被严重损毁,最坏的情况是,为了防止机密情报的外泄而严谨设置的警报机关因此而触发开启,瞬间自动爆炸。
范卢比的身上有多处骨骼结构中植入了圣典芯片。等于说他有一半是作为兵器,对于身体得到不可思议的高度强化的他而言,躲开这场大爆炸并非难事,毕竟如果是一般的小炸药,对他更是一丁点效用都没有。至于縢秀星则完全不一样。他的脊柱里虽然也有芯片,但他本人恐怕还一边并不知道这点。就算知道,这样短小的瞬间里,他也没有那个意识去利用这份强大的力量。
提耶斯:“所以说,是尸骨无存。”肯定句式。
范卢比:“嗯。”
真巧,这两个人是可笑地一起事先约定好了吗。
范卢比的通讯器在一个浪头劈头盖脸砸来后遗失,他懊恼地揪了下满头湿淋淋的发,抵抗着进了水而沉重的衣服带来的下坠力量朝岸边游去。身后舰船上爆炸还在继续,黑烟滚天,烈火炎炎,硫磺气味连这样雄阔的海潮也带不走,军港上方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地界上,昏黄色云块联袂成叠嶂山脉,红、黑、黄色以及灰烟遮蔽网罩住大半个天空。范卢比扒住岸,“嘶”了一声。他的脊背上……不,是脊骨深处,其实有些疼痛。然而更令人唏嘘的,还是眼前这一幅无边无际的修罗场景。军舰庞然的身躯因为爆炸开始倾斜,船腹因为遭冲击炸开了裂口而不断地在吞水,平衡完全遭到破坏。沉没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救援队驾着直升飞机盘旋在浓烟滚滚的上空,军舰上自备的救生艇逐一从舱门中放出。全是乌压压的人头,训练有素地进行最恰当的调配来自救。
从日晒中天到西沉焚火。火橘色的洁净云层与天幕在遥远之境,交汇在深海的一线尽头。
他眼底映着海,和无穷无尽的光焰,“他若是清楚自己身体里其实存在这么个作弊器似的玩意儿,也是不会灵活使用的。死路一条……是必然。”
而縢秀星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声称这是他的荣幸,能得到他这个罪人应有的审判。即便死了,他也遵循了长久以来的愿望,为那个人真正做到了些什么。
噢天呐,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存在?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在海水中傻兮兮地浸泡了几个小时一边还为此纠结万分,眼看着军舰在海面上变得只剩下翘起的小小一角,他反身湿淋淋地爬上岸堤,正要拧干湿淋淋的衣服,却在视线偶然转开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一天可真够惊心动魄的,他抚着胸口颇有感慨地想。
军港码头沿岸迁延数公里,每一寸土地都被严密防卫着。此时因为爆炸,警报一直滴滴滴地疯狂叫着,自动扫描进出这块区域的人中有无可疑分子。而出现在范卢比视线中的这个人,于他而言虽是惊恐,于系统而言则是再自然不过地放任。范卢比惊疑不定地在数十米开外瞅着他,他方才从电话里并没有听到提耶斯说起他逃跑的事,可这人究竟怎么从国安大厦逃跑回来的……?
宜野座伸元是回来找縢秀星的。见到的却是连环爆炸后沉没入海的军舰。绯光的花热烈而盛大地在他脸孔上靡丽绽开。
下一秒,他跳下海中。
范卢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看。海浪翻卷,最后可寻的一小片衣角在泛开的白泡沫上腾起,又转瞬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