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它苦涩如歌（珠光宝气）》我自人间漫浪

15、58（下）

　　85.
　　初一早，贺峰也没忙着工作，洗漱完下了楼就看到她煮长寿面。
　　86.
　　只有他一个人吃。
　　87.
　　她盼着自己早点死，却想他可以长寿。
　　88.
　　贺峰冲了杯咖啡，推掉了她的长寿面。
　　89.
　　“不吃吗？”她微晃了下头，唇边是温和的笑容。
　　“一人一半？”
　　“不用了，你吃吧。”
　　90.
　　她拒绝到，眼神划过咖啡。
　　91.
　　“我是不是活不长？”贺峰在她身后问道。
　　她离开的身影顿在原地，手背上几条青筋暴露在空气中。
　　“不是，你会活很久！”
　　她说完肩头就松懈下去，人朝着后花园走去。
　　92.
　　他怎么可能会活很久，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他也能估计到他离死也没几个年头。
　　93.
　　贺峰眼神盯着长寿面，最终也只得轻笑一声。一碗长寿面改变不了什么……
　　94.
　　他活不长，她想死，或许会是同一岁。
　　95.
　　贺峰多泡了杯咖啡，朝着后花园走去。
　　96.
　　她微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树上的点点雪白的杏花散落在她周身，花白的头发上沾着一两片杏花瓣，贺峰轻手轻脚将咖啡放在一旁的圆桌上，自己倚坐在了她身边的石椅打量她。
　　97.
　　空气中的春风混着花和泥土的湿气，吹拂过两人斑白的鬓角和发间的白丝，又有些杏花瓣被春风打落下，三三两两散落在贺峰肩头和发顶。
　　98.
　　远看倒像是一起白了头，在这春光明媚万物朝生的日子里。
　　99.
　　“给我的？”她带了些诧异，眼神盯着那杯咖啡。
　　“既然都活不长，那就一起喝咖啡了。”贺峰轻笑着端起咖啡递进她手里。
　　100.
　　她接过咖啡的时候，手微微发抖，溢出的咖啡洒落在两人掌心。
　　她换了一边手端着咖啡小口小口的啜饮，另一边被他轻轻擦拭着。
　　他的指端温暖，似是给她苍白发凉的掌心添上一抹色彩。
　　101.
　　“你会活很久的！”
　　“不会了。”
　　“会！”
　　“好，都听你的。”
　　102.
　　春风愈胜，阳光也更加明媚，杏花瓣点点滴滴散落在两人肩头周身，遍地都是，斑白的鬓角在阳光中越发耀眼刺目。
　　103.
　　“你成功了。”她将面加热后，一人半碗坐在一块吃，“就为了一碗长寿面？”
　　“为了长寿。”他抬头看着她，笑意融融道，“你说我会活很久的。”
　　“对。”她直视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枯木般的眼神因他染上生机。
　　104.
　　他们有时讨论商场未来，发觉她并不热衷之后，贺峰就不把商场上的事往家里带，但她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和他很投契。
　　105.
　　岁月赋予她孤寂，同时赋予她沉着的魄力，平和的心境。
　　106.
　　但她依旧会开玩笑得在他面前装先知，问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她说她对于大名鼎鼎的贺生了解的一清二楚。
　　107.
　　可她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了解的一清二楚？她的年纪和他的年纪差了那么多，又怎么会有交集？
　　108.
　　生老病死，天命之。
　　109.
　　他也不去问她他究竟活到了几岁，她口中的很久又是个什么概念。
　　与其想着自己怎么能活的更长一点，不如指望Terrence能够多点长进。
　　他每次和她说这事，她都嗤之以鼻，相当看不起他儿子的水平。
　　作为父亲他总不免替儿子争辩几句，接着就会引来她更大的反应，甚至隔着几天避着不见他，不给他煮饭吃，打算让他一个人饿死在别墅。
　　110.
　　贺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哄人，哄一个时间带到他身边却随时就会消失的人。
　　但他似乎吃惯了她煮的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的饭，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对味，他挑食的点她全没有，他偏爱的一些她煮的全有。
　　111.
　　她确实对大名鼎鼎的贺生了解的一清二楚，以至于贺生为了胃不得不干些笨拙的事去哄她开心。
　　112.
　　就比如她给了他未来的手机，说是可以通话的，还可以直接看到人脸的。
　　所以他空荡荡的通讯录里面只有她一个好友，她的网名和头像就和她人一样，黑沉无光。
　　然后她帮他弄账号时，头像是只狐狸，他觉得她存心的，因为网名是臭狐狸，他和她争辩了下，她就仗着他不会，全然不把他当一回事，也不理会他反对的意见，依旧我行我素。
　　113.
　　但她告诉了他未来的发展方向，而那些东西创造出来的价值比那个头像和网名重要的多，所以贺生从心的很快。
　　114.
　　但现在，形势所迫，贺生为了自己的肚子，打算用她给的手机哄人。
　　115.
　　贺峰轻易就点进了聊天界面，第一步先打个视频通话，毕竟面对面才能看出他的真诚。
　　意料之内，她挂的迅速，贺峰又打了个语音通话，既然不想见人，那听声音总可以吧？
　　又被秒挂，贺峰研究了会，拿着手机，发一个百试百灵求和好的表情给她。
　　她没回，不想理他，贺峰只好情真意切地发了数条语音给她。
　　她回了个「滚」
　　贺峰：…………
　　116.
　　贺峰照她的意思让手机滚蛋了，又去翻找了他藏起来的一连配了上百把的房间钥匙，轻车熟路地进了她房间，果不其然就被她怒目而视。
　　117.
　　整件事无他，但手而熟。
　　118.
　　“贺生，怎么不去找宝贝儿子吃饭？”她说着就看了眼他手里的钥匙，“何必呢？我换了人脸锁你照样进不来。”
　　“别生气，我不和你争论Terrence了，可以吗？”
　　“Terrence是谁？”她勾着一抹笑，语气无辜地反问他。
　　“我不提他可以吗？”贺峰脸上露出似曾相识的妥协的表情，甚至带着委屈。
　　她别过头，哑声低笑，怎么就做不到呢？她有数十次换门锁的机会，偏偏留着一个机会让他可以进来找她道歉，明明知道他的儿子在他心里无论是做了什么他都能包容着，甚至一再溺爱着，偏偏自不量力和他儿子一争高下。
　　她活了这么久，那怕时光重叠到他们以陌生人的方式认识，她在他那里也从来都算不上什么。
　　119.
　　贺峰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带着情绪的笑声，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能想到那个人，最后却把气全撒他身上。
　　她说谁他都没意见，可Terrence本就和他们之间谈不上关联，他和她非亲非故，而Terrence再差也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允许有人能当着他的面说Terrence的不是。
　　虽然她说的全在理，可那也是他的家事，归根究底她只是一个时间带来的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120.
　　“你不觉得你对Terrence有太多偏见吗？”她没了声音，贺峰在她身后低声问道，“更何况他也不认识你，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至于Terrence的事我做父亲的有定数就够了。”
　　“我明白了。”她转过身看着他，神色淡淡，没有波澜，“贺生的警告，铭记于心。”
　　“我……”贺峰要说话，她对着他伸手，“我很清楚，不用再强调，手机给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峰微抿唇看着她冷漠的神情。
　　“可我是这个意思。”她低头拢了下碎发，眼神疏离地看着他，“贺生从我这得到的利益也够多了，我也没想在你身上讨要什么，但那个手机总归是我给你的，只要回那一件不过分吧？”
　　贺峰紧盯着她脸上公事化的笑容，无声捏紧手心，转身离开，“你下来拿。”
　　121.
　　她下来的时候，顺便带了点行李，笑容寡淡，秋水般的眸子失去了光泽，如同枯井一般空洞洞的，“可以给我了吗？”
　　“要是你不想看见我，我可以走，你继续住就可以了。”贺峰盯着她的行李说，手指泛白而不自知。
　　“可以给我吗？”
　　“我……”
　　“贺生什么时候还需要顾左而言他了？”她靠近他，紧盯着他逃避的眼神，笑声又像是从破碎的声带里挤压而出，尖锐又嘲讽，“我们无亲无故，你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给的东西不舍得做什么？”
　　“你该不是对我有好感吧？”她的视线如同锋利的刀，一寸又一寸割过他的面庞，甚至不在意那些灰白的鬓角，“但你应该知道，除了那个人，不会有别人了。”
　　“不用解释，我清楚。”贺峰轻笑着将身后的手机递进她手里，指尖相触，她的手心冰冷的像是已经冻僵，贺峰微蹙眉，“我搬出去吧？”
　　“不用了，我反正一个人去哪里都没差别。”她远离他，鼻尖的馨香也就散去，“不打扰贺生和宝贝儿子一家人共聚天伦了。”
　　122.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要离开，被他拉住手腕，又解释了一遍。
　　她却猛然挣脱他温热的掌心，用宽大的袖子隐藏起手腕，“一定要我在重复一遍，我是那个意思吗？”
　　“你手腕怎么了？”贺峰敏锐地想查看她的手腕，被她不着痕迹推开手，“贺生未免管的太多了。”
　　贺峰趁她不注意就迅速掀开她的袖子，清瘦枯槁的手臂上新伤混着旧伤触目惊心，贺峰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力的推开，她失去了所有镇定，手机颤抖着跌落在地上，人就跌跌撞撞地逃走，连行李都没拿。
　　123.
　　贺峰根本就追不上她，因为他们相隔了一个时空。
　　只能看着她推左半边门离开，而他推不动左半边，就像她推不开右半边。
　　124.
　　他对她有好感……
　　125.
　　但她封闭着自己的心，不放过自己，也不让别人进去。
　　126.
　　贺峰将她的行李放在一边，从地上捡起摔不坏的手机，点进通讯录给她发道歉的信息。
　　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127.
　　贺峰看了眼旁边轻便的小行李箱，她带走是连同有关那个人的回忆一块带走吗？
　　如果他打开了，是不是就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也给不了她什么，或许能改变她的未来，让她不会为了一个人想死很久……
　　128.
　　行李箱是按四位数密码的，他试着输入她的生日，打不开。
　　不是她就是那个人，可那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生日，难道输入自己的吗？
　　129.
　　贺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自己生日输进去，密码锁应声而开。
　　贺峰一瞬间愣住，脑子里太多蛛丝马迹隐约有了明确的指向。
　　130.
　　有本相册被她压在最底层，贺峰失去了镇定，手轻颤着翻开。
　　131.
　　一模一样的全家福，有他和Terrence的，往后翻就是她，还有他……
　　132.
　　原来由头到尾带给她伤害的就只有他一个人，那怕她再次遇见他，他给她的也只有伤害。
　　133.
　　她所有失去理智的反应，绝望无助，也只是因为他。
　　134.
　　她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想他活的长一点。
　　135.
　　她从不曾将他当过那个人，只因为那个人就是他。
　　她也不是杨太，只是守着他们过往短暂的回忆当了一辈子贺太。
　　她对他一清二楚，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136.
　　贺峰捂着脸，泪水就顺着指缝溜出滴落在相册上。
　　137.
　　相是两人的结婚照，她望向他的眼底有光泽，秋水剪瞳如干净的泉水。
　　138.
　　他们有孩子，可到了最后她没了丈夫，也没了孩子。
　　139.
　　她有家人，可属于她的家早就散了……
　　140.
　　她守着回忆过了一辈子，在等着死到来的那天可以解脱。
　　141.
　　贺峰发了无数条信息，她都没有回，却等来了他的儿子，在未来的儿子。
　　142.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才发觉老了相差无多。
　　贺哲男对于在见到自己回忆里的Daddy心里不可避免产生惊涛骇浪，可多年的夹缝生存，商场洗礼已经让他学会不动声色。
　　反观自己的父亲苍老了不少，只因她而失魂落魄。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了，58岁的康雅思遇见了58岁的贺峰。
　　他们相识在她是杨太的时候。却没想到他的父亲依旧轻易爱上了康雅思，如同多年前的义无反顾一样。
　　可多年前的贺哲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现在的贺哲男却希望自己的父亲能让58岁的康雅思活过来。
　　她这一辈子，只是为了贺峰，就连他应付不了天堃的时候，也是她用瘦削的肩膀扛起的天堃。
　　他向她道谢，她不满地争锋相对，大声责骂他蠢到无可救药，他头一次忍了下来，听她说教，最后她眼神没入空寂，只是喃喃着。
　　你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希望自己儿子过的不好，我只是在帮他而已……
　　143.
　　“我想见她。”贺峰打量了很久的自己的儿子，终是开口提她的消息。
　　贺哲男于心不忍却还是将康雅思的话转达给他，“她说你们之间是个错误，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在遇见了。”
　　贺峰晃了下，就被一旁的贺哲男扶住，接着就听到他的父亲轻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当面和我说才算数。”
　　“Daddy，时空重叠让你们相伴了一年多，足够了，你们不可能永远这么活下去，在你的时空同样有康雅思在等着你。”
　　“我想见她。”贺峰又重复了一遍。
　　144.
　　“Terrence，我和他当面讲吧。”
　　她终究是于心不忍地出现在他面前，贺峰眼神盯着她，一刻不停。
　　贺哲男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只是一早就失去了年轻时不可一世的傲骨。
　　145.
　　他拉过她的手腕，她没在阻止，只是看着他带着些薄茧的手指摩擦着那些疤痕。
　　146.
　　“就为了三年多值得吗？”
　　“不值得。”
　　他笑出声来，“那怎么会这样？”
　　147.
　　“过去了。”她替他抹去沾在眼眶上的泪水。
　　148.
　　“可这一痕没有过去。”他抚摸在刚结痂的伤口上，不自觉用了劲。
　　149.
　　“这一痕本不存在。”
　　“我爱你，”
　　“在不存在的时间中，”
　　150.
　　她眸光轻颤，收回了在他温暖掌心中的手腕，看了眼两种风格交融的房子，别过头眼泪就顺着枯瘦的侧脸滴落，被他轻揉抹去，她的后背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151.
　　发白的头发交融在一起，他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152.
　　“但你是对的，我们是个错误。”
　　153.
　　“你遇上我！”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154.
　　可光阴却不会放过谁，时间也不会停顿不前，他们不会在59岁一起吃长寿命，也不会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一起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