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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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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三人正在烛边发愁。
昨夜,洛子兮拿一壶下了蒙汗药的酒迷晕了余元开,而后模仿他的声音,隔着营帐唱了出双簧。此举冒险,但有所获——其在余元开打褶的脖子里搜寻到一枚悬坠的狼牙。洛子兮因要随时描摹近身之人的样貌,以便日后易容化形,故而随身带着易容所需的粉膏,粉膏质地软糯,信手一捏便复刻了一枚。
“黑蜜所言,但凡进入鬼市者皆从脖间取出某种信物,兴许便是这个。”嵇暮幽手指勾着绳结丢给了章仇阎。
章仇阎接过,迎光细看这枚赝品,断定是一颗成年雄性沙漠黑狼的犬齿,且看狼牙的大小,大抵是只头狼。
“沙漠黑狼昼伏夜出,极难寻。我只在十五岁时见过一回,此后再未看过。”章仇阎道。
“我听闻这凶物一度遭围捕猎杀,兴许就此消失了?”洛子兮这些时日喝酒不少,此刻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道:“若是信得过,我做一枚,以假乱真。”
拿赝品去当敲门砖是下策,非到万不得已,不必如此,嵇暮幽正思忖,听得营外战鼓擂鸣。几人对视一眼,各自行动。
帐外人头攒动,士兵列队,等待施令。
余元开宿醉未醒,头还疼得厉害,被近卫扶起来缓了片刻才听清是赫兰叛军朝这边攻来。他被近卫架着上塔楼望了一眼,心道那崇修心急,也不挑个好时候。下得塔楼,随意指了几个副将迎战,自己则安坐帐中,对着堪舆图发呆。
“余将军不去前面指挥?”嵇暮幽换了轻甲姗姗来迟。
“这赫兰叛军个个惜命,自我驻守以来,时常偷袭,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余元开起身恭敬让座,“听闻靖王殿下曾替陛下赴重州剿匪,想必也是身手了得。”
嵇暮幽听得恭维哈哈大笑,“那不过是我皇兄给我镀金的手段。”说罢朝余元开眨眨眼,“你我不都一样,说是委以重任,实则有人拿主意呢。”
余元开被嵇暮幽这一眼瞧得心神荡漾,忙不迭附和,“靖王说得是啊,那张副将,可不就是我姐夫派来替我做主的!”他话音刚落,便看章仇阎着玄甲提重刀踏入营帐。
嵇暮幽瞥了眼章仇阎,意有所指地冲余元开扬唇,“我该以余将军为师,放宽心些。”
余元开倒是有些疑惑了,都道靖王殿下和章仇阎是自幼的玩伴、过命的交情,怎得今日却看二人颇为不睦?他正琢磨,便听章仇阎道:“余将军打算如何反击?”
“章仇将军,我刚刚看过,此次不过如往常一样是赫兰叛军的试探,不必太过紧张。”
章仇阎冷哼一声,看靖王也还端坐着,不大痛快似的从旁坐下。
少顷,前线来报,赫兰叛军突然自东西二路增加兵力,意图围剿军营。
余元开咬牙,这个天杀的崇修,攻打不提前通气便罢了,还要让自己难堪!
章仇阎觑了眼略显慌乱的余元开,顾自提了刀大步跨出。
“哎!”余元开跟在后面小跑两步,终究没有出帐,“我是主将,他却视我为无物,如此行事鲁莽,真是不知好歹!”
“他向来如此。”嵇暮幽抿了一口碎茶,淡然道:“余将军放他去做,做成了,是你主将之功,若败了,再罚不迟。”
余元开深觉有理,回座吃了两口茶,踌躇片刻问:“此前靖王殿下和章仇将军感情甚笃,怎么如今却有了嫌隙?”
“啧。”嵇暮幽莞尔,“余将军好天真,人之相处,以利结合。此前在京,他能助我,而在这边服之地,自然是余将军更有倚仗。”
这荒漠边塞待了许久,余元开还是头一次感到春风拂面,飘飘然面上嫣红,立刻躬身示好,“靖王殿下如此这般看重,末将定……定不负所望……”言毕要上前挨着嵇暮幽,却被嵇暮幽用脚尖顶着肩膀推开,他直呼自己唐突,满面桃花地嗤嗤地笑。
再说章仇阎,他登高看清了形势,指了亲信的一队从西抵御,自己纵步上马,迎战东面敌军。
赫兰人善骑射,此番围攻便是骑兵打头阵。赫兰中心城街道宽广,骑兵并不受限,打得余元开的士兵节节败退,离营门也不过一射之地。
章仇阎夹紧马腹,挥刀斩敌,杀出血路。他方才看得清楚,以此次赫兰叛军的兵力布局绝不是余元开轻描淡写的试探,而是真切地想要拿下中心城。守军军纪涣散,训练松弛,已然溃不成军,自己麾下的这支骑兵尚未到最佳战力,人数也有限,速战速决乃是唯一选择。
此番混战若要速战速决,唯有取敌将首级!
章仇阎左劈右砍,蹄疾风啸之中锁定敌军将领,高喝一声,提起缰绳冲上前去。
赫兰将领自认不虚,待到章仇阎进到眼前,才心生不安——只见章仇阎眉目闪现血光,信手甩开刀刃血珠,如恶鬼食人一般盯紧了他。“阎罗”二字闪现在脑海,原来这称谓如此熨帖,那赫兰将领稳住自己莫名颤抖的手腕,将剑刃对准了来人……
鸦啼阵阵,空气中弥散着铁锈的甜腥气味,章仇阎以一敌百杀退了敌军,带着残余部队回到营帐。
“章仇兄弟真是名不虚传!”余元开谄笑迎上前。
章仇阎却不看他,径直将一颗头颅甩在案上。
余元开与那有着熟悉面庞的头颅的未合双眼恰好对视,不由冷汗涔涔。
“末将现在令人去清扫战场……”与其说是请示倒不如说是通牒,余元开忙不迭指了两个人去帮忙。
直到章仇阎的身影消失,余元开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慌乱地让亲卫把那晦气的脏物拿走。
亲卫士兵一拥而上,都想争功,却不想血液滑腻,不知是谁手一滑,竟任由那头颅滚到地上,散乱发丝间的浑浊双目,空洞地对着余元开,余元开双腿打颤,险些憋不住尿了一地。
嵇暮幽默坐打量余元开的异常,认定这颗刚离开躯干不久的赫兰人头颅与这胖子有些交集,他暗道有趣,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余将军快写信回京述职吧,别忘了替我美言几句。”不及余元开回答,兀自离开。
战场清扫直至深夜,因离营帐太近,埋坑焚尸都得格外仔细,稍不留神就可能留下疫病的祸根。星河低垂,章仇阎任由马儿信步,最终停在半塌的古城墙边。
“今日这仗打得漂亮。”
章仇阎循声抬眸,见自城墙之上悬下一条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章仇阎放马儿去嚼荒草,自己拾阶而上。
“依你所见,余胖子带的兵战力几成?”嵇暮幽横在城墙上,枕着手臂望天。
“不堪一击。”
“这么弱的一支队伍却安稳守了几个月,实在蹊跷。”
章仇阎看向嵇暮幽,他知道嵇暮幽和他有一样的猜测。
“城中百姓如何?”嵇暮幽又问。
“眼色极高,已自行撤离。”
“唔。”嵇暮幽沉吟,坐起身,从袖中拿出密信递给章仇阎。章仇阎看罢,眉头紧蹙,“皇后临盆之期将近,一切都要从速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弄清余元开和赫兰叛军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嵇暮幽揉了揉眉心,一想到那一要紧时间元小萌可能遭遇不测就不住烦躁,恨不能飞回京城,孩子气般地愤愤道:“可我在这守了一夜,一匹狼都没看见。”
“这倒不必担心。”章仇阎说罢,掌间垂落一枚狼牙。
“哪儿来的。”嵇暮幽借着月光眯眼细看。
“今日那个赫兰将领项上所挂。”
“倒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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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日后,此战战报快马加鞭送抵京城。
“赫兰军发动奇袭,余将军运筹帷幄方守住营地,不失寸土。”
“青-天-白-日,算哪门子奇袭?”嵇暄然蔑然一瞥,叫一群大臣相顾无言。
“知余将军一人守城艰难,便派了章仇家的去,最精良的骑兵如今却打了这么不尴不尬的一仗,也好意思上奏请功。”嵇暄然将战报丢在案上,底下登时跪倒一片。
“皇上息怒,章仇将军许是初到赫兰州,尚不习惯。”
“正是。赫兰州气候异于中原,想来马疲人倦也未可知。”
“且章仇将军赋闲在家多年,总得需时日历练。”
嵇暄然无奈长叹一口气,“他若有他父亲一半,也叫朕少操些心。”
众臣无言,只听得刻漏滴答。
“皇上,有急奏。”
嵇暄然抬手,便有一内侍快步上前附耳低语。众臣竖起耳朵,也未能听得片语,只见年轻的帝王额角蓦地突跳。
少顷,章仇蛮匆匆入宫。
“这个时间你非召前来,还能指望皇上马上见你?”总管拉住莽撞的章仇蛮道:“前些日子你为了兄长冒犯了皇上被禁足一月,这才刚解禁,何故又来找事!”
兄长同他说过,行军,粮草最重要。如今他得了消息,押往赫兰州的粮草被劫,无异于切断前线命脉,他怎能坐视不理!
章仇蛮朝内侍总管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望天使代为转达,章仇蛮求见!”
那内侍总管何曾见过章仇蛮这般有礼有节,颇为动容,也顾不得皇上心情如何,宽慰道:“那你等吾进去看看,莫要心急。”遂从旁捧了盏茶,寻个由头进到殿里。
章仇蛮正等得心急,见殿门洞开,王大虎走了出来,且表情洋洋得意,似乎还冲他扬了扬眉梢,他却顾不得细琢磨,只快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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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萌听闻丰敬公主的婚事时正在池边喂鱼。这些日子京中平静得可怕,凤阙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偌大的王府运转不歇,却毫无生气。他一粒一粒朝残荷秋水里丢着鱼食,兴致缺缺地听章仇阎留下的两个近卫守在一边闲谈京中逸事。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可蛮爷不是刚出京城……”
“估计就是怕他闹将起来难看才挑了他离京的档口……”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两人站得稍远,元小萌似乎听见了章仇蛮,却不大真切,于是侧头询问。
“我们在聊皇上为长公主赐婚之事。”
“赐婚?”元小萌挑眉,好奇地转过身,“和谁?”
“晟川王家的王大虎,现在神机营当值。”
元小萌手里的鱼食洒落水中,鱼儿成群争抢,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待到水面再次归于平静,元小萌仍旧怔在原地。索性无事,他着人备好马车,前往公主府。
对于元小萌的到来嵇星阑毫不意外。
“是来问婚事?”嵇星阑正在妆匣中挑选心仪的耳珰。
元小萌不置可否。
“消息还挺灵通,晨起我刚领的旨,现在连你都知道了。”
“真是王大虎?”
嵇星阑颔首,“他为人豪爽,待我却极为体贴细心,倒也不失为良配。”笑吟吟捻起一枚碧玺耳环朝镜子比了两下才款款戴上。
“小蛮他昨日才离京督查粮草被劫一事,今日婚事就定了……是不是有些太仓促。”
“我的婚事,和他章仇蛮有什么干系,干吗还得挑个他方便的日子定?”嵇星阑笑道。
元小萌语塞。章仇蛮爱慕丰敬公主,全国上下何人不知,且公主长久未嫁,恐怕也有这层缘由,如今却轻易点头同意了与家世不及章仇的王大虎的婚事,分明有种打章仇家脸的意思。他都不敢想等小蛮回来会是何等光景。
似乎是看出元小萌的心思,嵇星阑道:“你不需要替小蛮委屈,或是责备我无情。多年前我便同他说了,我不可能嫁给他,是他自己执迷不悟。”
施粉敷面,描眉画唇,打扮妥当嵇星阑才又道:“我有归宿,或许他也肯自己成家。”
元小萌垂眸,他心道小蛮不是那样随着表象一般洒脱的人,相反他执拗得要死,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和大虎都觉得婚事从速为宜,择了两月后的十八。婚服自然是按祖宗规矩来,至于头面,新制肯定是来不及,但小改一下倒也无妨,你替我参谋参谋。”
元小萌口中称是,但心中总不大是滋味。
“我稍后要和大虎去游湖,天干物燥,你腿脚又不方便,无事便早些回府吧。”
元小萌不好强留,悻悻告退。
“行了,他得替小蛮难过好一阵了。”梦然将一支琉璃钗斜插入嵇星阑高耸的云鬓。
嵇星阑却更担心小蛮,她无比希望传信的马儿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