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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揭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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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月楼。
绣架边,风姨娘熟练地捻着针线,踏雪寻梅的图案已经绣了一半,点点梅花像是滴了血一般,殷红夺目。
锦榻上小睡的颜涟在梦中嘀咕了两句,又安静了。风姨娘怜爱地看着小女儿甜美无忧的睡眠,心一下子飘得很远。
她生小女儿的时候吃了许多苦头,一直吐不说,临到生产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小女儿出生之后,她抱着细细哭的女儿,看着窗外的一弯月牙儿,独自饮泣。
老爷夫人都没有来,只是送了东西。大姑娘病情加重,他们顾不上掬月楼,只有苏姨娘来陪她说了几句话,叹道:“可惜是个姑娘呢,若是个小少爷,老爷一定会来的。”
是的,大房二房都有儿子傍身,只有她没有。等女儿出嫁了,她年老色衰,要如何度过一个个凄凉的长夜?
“姨娘,姨娘?”
风姨娘神思一收,看着面前的怜叶:“什么事?”
怜叶刚才已经说了一遍,无奈姨娘正在发呆,她又道:“小丫头看到大姑娘往这边来了,估摸已经到院门口了。”
风姨娘一怔,大姑娘为什么会过来,她身子不好,基本上没出过漱烟阁。风姨娘定了定神,一瞧榻上,颜涟已经醒了,迷蒙着眼睛问:“姨娘,我听到有人说大姐姐,是么?”
怜叶道:“三姑娘,大姑娘来了。”
颜涟眼睛一亮:“我去迎大姐姐。”说罢穿了鞋,让盼春入夏整了整仪容就下去了。
风姨娘张了张嘴,没有拦。
掬月楼有两层,下层是正厅,上层是寝居,下人们则住在楼下的一排小房子里。风姨娘才下楼,便看到两位姑娘携手走来,风姨娘笑着行礼:“大姑娘安好。”
颜泠笑了笑:“午歇起来无事,想起许久没来鞠月楼,就进来逛逛。”
风姨娘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一直想去看大姑娘,又怕叨扰了大姑娘休息,如今大姑娘见好了,可见是个有福之人。”
颜泠眸子微弯,走进正厅。映入眼帘的是墙上一大幅春江花月图,月夜朦胧,花月相照,美不胜收。颜泠叹道:“姨娘和三妹妹,真是手艺高超,这副绣花图,像是要把人带到画里去似的。”
颜涟笑道:“大部分是姨娘绣的,妹妹还不到火候。”
“三妹妹现在年纪还小,等大一些了,绣活一定与风姨娘一样出色。”颜泠抿了抿唇:“对了,这一季的新衣裳刚送来,妹妹去试一试。”
颜涟往折兰簪眉那边看,果然看到簪梅捧着一叠衣服,眼神顿时亮晶晶的。到底是女孩子,饶是稳重,也是喜欢新衣服新首饰的,面上便露了出来。
“劳烦姐姐亲自送来了。”
“顺路而已,三妹妹快去试一试罢。若是宽了长了,还可以改一改。”
颜涟脆生生地应了,让盼春和入夏拿着衣服去楼上试。风姨娘被女儿的情绪感染,笑着瞧她上了楼才转回目光。一回身,颜泠正缓缓地吹着茶沫,袖口上的腊梅绣得娇艳,更衬得美人面莹白如玉。
曾经在戏园子里阅人无数的风姨娘顿时觉得,大姑娘和以前不一样的。面色相较之前的青白,有了生气,一双含露目本就漂亮,如今灵动起来,教人一看就有些挪不开眼。
“姨娘怎地发起呆来?”颜泠放下茶盏,看向风姨娘。
“呃——奴婢只是觉得姑娘比以前更漂亮了,一时失态,姑娘莫怪。”
“惜叶去拿些点心,姨娘坐罢,我与姨娘说说话。”颜泠支开了鞠月楼的丫头,抬眸细看,面前的风姨娘穿着家常的半旧杏黄绣杜若的褙子,显得安静娇柔,岁月并未在她面上留下太多印记。
“风姨娘,怎么不见惜花贴身伺候呢?”
风姨娘心中一惊,暗暗压下不安:“惜花出去买丝线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颜泠淡淡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喝茶,挡住了风姨娘探究的目光。风姨娘攥了攥手帕,这句问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颜泠轻轻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风姨娘,笑了笑:“那真是奇怪了,姨娘说惜花出去采买针线了,那么被我拿住的人,是谁呢?”
一滴冷汗从风姨娘的背上滑落,她勉强笑道:“大姑娘说什么,姨娘听不明白。”
颜泠忽地话锋一转:“听说姨娘出嫁的时候,家里一穷二白,并无嫁妆。这些年,姨娘除了府中的份例,极少开口要钱。”
风姨娘叹了一声:“奴婢出身低微,幸得老爷收留,给奴婢栖身之地,奴婢只求片瓦遮雨,片衣着身,其余的不敢奢求。”
颜泠点点头:“姨娘这些年一直自己卖些绣品来贴补家用,着实不容易,那铺子靠着姨娘的绣品,赚了不少。”
忽又扯到铺子上,风姨娘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睁了睁眼睛,道:“没错,我在外头的铺子挂卖绣品,难道,这也不许么?”
“自然不是。”颜泠又喝了一口茶:“姨娘挂卖绣品的铺子,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样有趣的东西,难道姨娘也不知道?”
这回风姨娘不说话了,颜泠接着说:“几年前,有个药商看中了姨娘挂卖的黄金满地,想买去挂在自家正厅里。姨娘起先不愿意,后来,他拿什么打动了姨娘?”
风姨娘静静地看着颜泠,颜泠一身艾绿色高腰襦裙,上面绣着一支含苞待放的黄色腊梅。腰身纤纤,不盈一握。明明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大姑娘,为何语气神态散发着一种自内而外的高贵和威严?她悚然而惊。
此时,弱不禁风的颜泠粉色唇瓣轻轻开启:“是寒蚀草么?”
风姨娘抖了一下,咬紧嘴唇。颜泠叹了一口气:“人证物证俱在,姨娘不说话,也是能定罪的。宅院里的姨娘犯了事,被杖责还是被发卖,单凭主母一句话。姨娘被发卖不要紧,三妹妹没了亲娘,可怎么办?”
一根针刺进了风姨娘的心,她最后的伪装如粉末一般簌簌落地,女儿,她的女儿,是她的全部。
风姨娘含泪跪在颜泠面前,声音颤抖:“大姑娘,求求你,放过涟姐儿,奴婢来生愿做牛做马,来赎这一世的罪孽。”
颜泠看着伏在地上抽泣的风姨娘,目光闪动:“你一向小心翼翼,这下毒害我的主意,真是你一人筹谋?”
风姨娘身影一颤,咬牙道:“是奴婢,是奴婢一时被猪肉蒙了心,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风姨娘,你若是不说真话,我即刻禀告母亲,将你发卖,到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涟姐儿了。”
“真的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风姨娘哭的双眼红肿,额头都磕破了。忽地猛然站起来,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折兰簪梅唬了一跳,还好簪梅反应快,一把抱住风姨娘,才没有血溅当场。
颜泠的指尖在茶盏的边缘轻轻摩挲。害了她,风姨娘能得到什么呢?怎么想也不如揽云院那边实惠,可是,风姨娘居然愿意一人担下罪责,甚至豁出性命,莫非是有比性命更重的把柄在旁人手上?
若处置了风姨娘,幕后之人可是不痛不痒呢。她可得细细查下去,找出证据,将那坐等着得力的渔翁一并挖起来。
想到这,她叹了一口气:“你害我性命,我倒是想让你更苦百倍,只是三妹妹还小,又是个极懂事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三妹妹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这件事暂时揭过。”
风姨娘灰暗的眸子忽地有了活气:“真的?大姑娘愿意放过奴婢?”
“今后我若有需求,你必需帮我达成。”
风姨娘重新跪倒在地:“奴婢听凭大姑娘吩咐。”
颜泠理了理袖子,站起来:“如此,我就原谅风姨娘这一回,姨娘好好守着本分,若是再有什么想法,休怪我不客气。”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惊喜,风姨娘给颜泠磕了三个响头,道:“风氏多谢大姑娘再造之恩。”
“我知道风姨娘是心疼女儿不如我受宠,心中酸楚。姨娘,三妹妹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的,姐妹之间相互扶持,总比窝里斗狠要好得多了。姨娘心里要清楚,谁更靠得住。”
风姨娘头垂得极低:“奴婢惭愧。”
颜泠露出一丝笑意:“既然话已经说开,姨娘到底想明白了几分,只有你自己清楚。若是哪天想得更明白了,就来找我。此外,你额头上的伤,该如何同三妹妹解释,你可知道?”
风姨娘咬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出了掬月楼,颜泠脚步一顿:“三妹妹呢?”
折月回答:“小丫头说三姑娘换了衣裳,心里高兴,又听说姑娘和姨娘在说话,就去花园扑蝶了。”
颜泠暗暗点头,涟姐儿这是不想打扰,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走,去花园逛逛。”
时值春天,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花园里一片春意盎然,姹紫嫣红好不热闹。颜涟追着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玩得不亦乐乎。
盼春和入夏一边追着颜涟,一边喊着:“慢点,慢点,可别摔倒了。”
颜涟没有回头:“我才不呢,慢点就要被你们抓住了,我才不听你们的!”
折兰低声道:“这府里,也就三姑娘和小少爷还能笑得这般清脆。”
颜泠看了一会儿,笑着转身:“我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