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识丁

4、第三章 我的君上

　　那是一身皓白色，全身上下的每个褶皱都被打理的有条不紊。
　　便是那满头墨发都被打理的一丝不紊，简单的用一根檀木簪挽着，因着水汽未干每一根发丝都服帖乖顺的呆在头顶。
　　他的一条手臂上挂着一件白色披风，站在书房中央望着月落的方向，眸光温和道。
　　空气中隐约传来淡淡的兰花香气，是出浴后还未散尽的香气。
　　或许主人出来的太过匆忙，竟忘了熏他最爱的竹香，没能把那兰花的味道遮去。
　　月落望着那一身月白，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三千多年的岁月并没有让他变得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那身白衣，依旧是同当年一样温润的眸光看着她，仿佛能包容这世间的一切过错。
　　他不应该是鬼，他应该是仙人，九天之上的天神。月落如是想到。
　　须臾间，月落回过神来撤去眸中方才呆愣的目光，快速走出书案在男子面前低头行礼。
　　“臣月落觐见君上，不知君上归来，望请恕罪。”来人正是常年在外的鬼界君王——君夜。
　　礼仪章法一气呵成，毫无差错，是任谁见了都会夸赞的十分标准的君臣之礼。
　　三千五百年，她学会了舞文弄墨，学会了舞刀弄枪，学会了繁琐到快被鬼界所有朝臣忘记的复杂宫廷礼仪，却再也学不会曾经的那份天真，那份真情。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君夜温柔的眼底略过一抹暗色，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暗红色叹了口气，将臂弯上挂着的披风披在对方身上后将其扶起。
　　君夜从不遮掩对月落的不同，只是她现在对于情之一道迟钝非常，这整整三千五百年间，她的胸腔再没有为谁跳动。
　　君夜向来是知道的，可终究情不自禁、心有不甘。
　　“若有来世，我必不负你。”曾经的黑夜里那红衣女子乘着月色向他回头笑道。
　　晚风轻拂，碎发遮住她破碎的目光中的丁点光亮，也遮住了他的深情。
　　她说“谢谢你，陪我到最后，今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
　　来世，来世，他真的信了，一直在等着那所谓的来世。
　　时间对于他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若是用它来等待心爱之人便更是不算什么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独独忽略了，“若有”二字。
　　这就是报应吗？
　　“马上就要月初了，如今鬼界天气尚冷，你一向体弱此时更要注意才好。”
　　“谢君上恩。”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君夜低头看着眼前之人，除了满头青丝随意拢起，其他皆与这些年来印象中上朝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也是，她天生性子贯是懒散的，从不计较这些，若非他予她重任，或许她真能将这三千多年稀里糊涂的随处游荡过去。
　　一股痛意从心口涌出，袭遍四肢百骸，撞击着他的灵识。
　　变了，终究是变了，从她忘了他之后，或着说从那件事之后。
　　君夜转身坐在书房一侧的席子上示意月落坐下，身体虽被痛意煎熬，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温良的笑容。
　　一边拿起矮桌上的茶壶倒茶，一边打趣道，“我听霜满说，阿落将自己的私服也制成了官服样式。”
　　茶水从壶中出来带着氤氲的热气，朦胧君夜的双眼。
　　此壶名女娲壶，是一只灵器，由女娲造人时所剩之土打造，用之可保凡人肉身不死，青春永驻，滋养人气，上面施有法咒，可保壶中水常热不凉。
　　它是霜满担任近侍追随君夜左右时，在百川巷所得。
　　百川巷，因海纳百川而得名，虽名为巷却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街道，而是一个独立于六界之外的一个地方。
　　据说这是荒古时期的神祗用自身神力创造的空间，后来荒古之神相继羽化，由其神力所创空间也随之消散。
　　天地初成名荒古，后盘古斧挥天地开，出太古、远古、上古乃至如今的中古。
　　然后世有一归隐天神偶然发现此神秘之处，其空间内壁咒语密布皆是荒古文字，记载主人生平，从而得知此处为神祗羽化后却没有消散飘荡在六界的府邸。
　　而后天神设法将此处收归自己所有，隐去之前主人事迹，在此处设百川巷，如同人间集市，只是交易双方来自六界，售卖六界物品。
　　但不是后世人间的钱货两清模式，而是原始的以物易物模式。
　　只要双方皆同意，物品自动定契，一张废纸也可换稀世之宝，契定物换绝无反悔，若是发生强取豪夺则任谁都无法走出此处。
　　霜满在一次任务时来到此处，看到女娲壶后将其换下献给君夜，后君夜转赠给凡人南柒，其死后又转赠给月落。
　　月落坐于君夜对面的席子上，望着君夜将倒好的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后才开始倒着自己的那一杯，茶水的热气遮住他双眼神色，月落看不分明，只觉得有点……嗯……好看。
　　他很好看。这是月落对他这三千年一直不变的评价。
　　美而不妖，不会让你觉得好看的像个姑娘，相反清隽俊逸，有着男子该有的硬朗线条，却又不显粗犷。
　　是个比画还要好看的人，却总让月落感到莫名的亲切、熟悉。
　　月落呆呆的欣赏着这份美景，从她醒来后所见到的生灵大多是或青面獠牙或面色惨白或保持诡异死状的鬼、魔。
　　霜满和君夜是个例外，但是霜满娇俏亲切，君夜虽为冥王却总有种九天神明的仙风道骨，似乎不该属于这里。
　　又是这种奇怪的想法。
　　嗯，他很好看，很温柔，却不该属于她所处的世界。
　　“怎么了？”君夜感受着对面的视线，忽然抬头望向月落，眸光温柔宠溺道。
　　入眼处是对面女子带着欣赏、困惑的懵懂眼神。
　　这么多年虽让她学会万事冷静对待，一向面无表情，沉静肃冷，却仍是在发呆时露出初时的懵懂。
　　其实还是有不变的，不是吗？
　　就像很久以前那个洒脱恣意的少女，一瞬间撞进君夜最柔软的心底。
　　“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君夜更加宠溺温柔的笑道。
　　将月落从走神中拉回，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羽掩盖住眸中刚才的懵懂，只留下那抹肃冷清寒的身姿。
　　“回君上，并无。”再抬头时，一切懵懂都仿佛幻象，还是那个清冷淡漠的鬼界丞相。
　　“哦，这样呀。”眼中喜悦被对面的清冷熄灭，君夜仍是温和的说道。
　　“回君上，是。”
　　月落细细思索着君夜一开始的话，衣裳这样有错了吗，为何君上突然提起，随后又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冥界为官法则》。
　　再次确定其中并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官员不得私下穿官服或者将私服做成官服后，行礼道。
　　初听此言，君夜明显愣了一瞬，而后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后又故作正色的道。
　　“怎么，是我冥界有人欺负了阿落不成，竟让阿落终日穿着官服？”
　　脑中不由忆起白日玲珑树不远不近处与霜满的对话。
　　“不知我鬼界何时囊中羞涩到如此地步，竟让一界丞相穿着官服散心，霜满可是知道什么？”
　　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却无端让人感觉到阵阵寒意，显示着说话之人此时的心情。
　　他在等她的解释。
　　“君上息怒，着实不是我鬼界没落贫瘠，出不起这制衣的银两。而是小姐当初看到那一匹匹红色布料挑选制作的样式时甚是烦心。直接命制衣司的鬼娘将它们统统制成了官服的样式。”
　　霜满跪下解释道，声音从容不卑不亢。
　　“起来吧。”一抹笑意自君夜嘴角不经意的留露。
　　过了这么久阿柒对于挑选衣服的烦躁敷衍倒是丝毫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