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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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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年从医院重新打完石膏出来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池程的连环call又追了过来。程秘书一哆嗦,感觉连一成不变的铃声里都带着来自灵魂的拷问。
“你没去西景苑?”池程压着怒火,沉声问道。
哗哗的雨声盖住了池程的质问,“你说什么?”程锦年心烦意乱地拉开罗倾的车门跳上车。
砰,车厢隔绝开躁闷的狂响,忽然陷入压抑的静谧中。
“我去接你,可你不在外婆家。”池程的声音清晰而愤怒地回荡在车厢里,说完他便兀自挂了电话。
程锦年坐在副驾位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硬提着一口气维持镇定,身上的冲锋衣一只袖子脱在一边,防水表面滚落着整颗整颗的水滴。他低头拍了拍衣服,终于呼出一口气,道:“今天辛苦罗总了。”
罗倾笑笑没作声,发动车子“轰”的一声劈开雨帘驶向禾禧。
套间内,程锦年洗完澡推开门出来,蒸腾的水汽飘出浴室,池程已经坐在吧台边开了一瓶红酒,手边倒了一杯滚烫的红茶,明明一副气急败坏兴师问罪的样子,却还在等程锦年先开口。
程锦年低头看了一眼吊在胸前刚换过的石膏和绷带,确定应该看不出破绽,假装无事擦了擦头,说:“下午就是闷得慌,出去走走。”
池程将滚烫的红茶杯推到他手边,喝了口酒淡淡说:“不想说实话,你还可以选择闭嘴。”
“……”
事实上,除了跟今天初相识的罗倾一起行动显得有些诡异外,实话告诉池程自己去调查宣亚也没什么问题,程锦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守着什么,仿佛内心一些隐秘至深的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不愿意被池程连肉带血挖出来。
池程倏然抬起他的胳膊在石膏底部看了一眼,轻蔑地冷笑一声:“随便走走?走得连石膏都要拆了重新打吗!我能问问,程秘书是做了什么激烈的行走运动?”
“……你怎么知道。”程锦年修长的眼睛闪烁着慌张。
池程望着他刚刚洗完澡后干净白嫩的脸颊上闪着难得的惊慌失措,仿佛还能看到被射灯映照出皮肤上丝丝可爱的粉白茸毛,池程喉头微微颤动着挪开眼神,没继续发火,只平静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去宣亚了。”程锦年如释重负,端起池程的酒杯喝了一口。
“我不是让你不要去吗!”
“我们不主动出击就会让宣亚跟在后头找麻烦,池氏当然看不起宣亚这点手段,但……我不希望邹志生追着你欺负。”
“欺负?”池程单手捏住程锦年的后脖颈不断靠近他,银边眼镜下眯出一丝邪邪的笑意:“所以程秘书是想保护我吗?就像那天挡在我身前一样?”
别说只是一个水晶烟灰缸,哪怕那天劈下来的是钢筋锻刀或是天雷地火,恐怕也不值得程锦年多思考一秒,那是程秘书训练出来的本能。
大概是因为那天大堂的光线太过绮丽斑斓,此时提起那日的瞬间,程锦年早已忘记什么是疼,只记得七色光泽交织过渡,池程看着自己时眼睛里那些焦躁与心疼也瞬间美得不像话。
程锦年像一个被洞穿了心事的小孩,轻轻朝后退了退,却又被池程箍住了后脑,他问程锦年:“你一个人去的?”
然而,在某些人面前,为了掩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而撒个小谎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这也是男人的本能。
“是啊,一个人去的。”程锦年微微昂起头,淡定说道。
“很好,看来你一只手不仅开得了那么远的车,还打得过保安,这造型非常适合演杨过。”池程瞥瞥嘴角,松开了程锦年。
就在这时,程锦年搁在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池程抢先一步点了通话键并开了免提,罗倾沙哑低沉并且性感无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神雕大侠,手还疼吗?有个事想麻烦你帮个忙,下午跟你出去,我房间里多了一件不是我的行李,但我的箱子不知去哪了,能帮我问问吗?”
能他妈不能别提神雕大侠了吗!程锦年恨不得当场自焚绝情谷,他慌乱地抓起电话道:“稍等罗总,我马上帮你处理。”
池程抱臂悠闲地半坐在高脚木凳上,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道:“今天前厅部送错了两件行李,Mandy请来考察融州取景地的一个电影导演的房间里送进了一个叫罗倾的客人的行李,前台和客房部鸡飞狗跳了一下午了,也没找到罗总的人,程秘书知道这件事吗?”
程秘书拒绝知道这件事,真他妈衰!
“…………真,真巧啊,呵呵。”
池程勾起嘴角道:“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否则打麻将为什么有杠上开花?”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程秘书无fuck可说。
程锦年掏出手机将下午拍到的仓库单一张张发给池程,在“噔噔噔”的消息声中,程秘书吊着胳膊晃到门口:“我给罗总找行李去。”
“程锦年,”池程翻着手机,没有抬头:“你不打算给我解释下你为什么会和罗倾单独行动吗?”
“……杠上开花,碰巧。”程锦年冲他眨了眨眼,拉上门走了出去。
顶楼酒吧,罗倾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窗外一片漆黑,只在很远处的湖边闪着星星点点尚在营业的灯光,在雨夜也显得慵懒无力。
程锦年从吧台边戚妙的肩上抱起正在舔爪子的姨娘,朝罗倾走去。
一张写着姓名和电话号码的手写便签搁在了茶几上。
罗倾修长的手指夹起纸片,半眯着眼看了看:“吴导演?难道是前不久刚拿了影帝的那个年轻演员?”
程锦年揉着姨娘的脑袋,点了点头:“就是他,现在转型当导演了,你们的行李被调换了房间牌号,所以搞错了。你的行李已经让客房部送到你房间了,吴先生和他们公司的人今晚有工作不在房间,他说行李里有个笔记本电脑,里面有重要的电影资料,酒店的行李保管处目前还在大堂,那里人多眼杂他怕不安全,他近几天都不回来,也不放心把电脑搁在空房间里。所以吴先生希望你方便的话先替他保管,等他回来当面交给他,具体见面时间可以跟他联系。”
罗倾捻着卡片耸了耸肩:“OK,年底前我都在禾禧,小事而已。”
“大堂查看了监控,找到了弄错行李的原因,我们酒店的保安牛小昭帮忙搬行李时挂错了房间牌,她希望能当面给你们二位道歉。”
罗倾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是那位可爱的女保安吗?我早上见过她,真不用道歉。”
正说着,戚妙身着崭新的深蓝色制服polo裙端了一杯酒走了过来,腰间的墨绿色围裙将她直挺挺的腰身勒出了好看的弧度,罗倾仰起头看着她:“妙妙,绮罗的店铺选好了吗?”
戚妙寡淡的眉眼轻轻一抬:“无所谓,都一样。”
罗倾勾唇笑笑:“我刚谈好日本那家文具品牌专柜,等你选好,绮罗把你咖啡店隔壁的位置让给他们,怎么样?”
程锦年并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怀里的姨娘抖着锃亮的灰毛,肉嘟嘟的爪子踩在石膏上忽然给了程锦年脖子上一巴掌,颈间留下几道粉红的爪印,“嘶,你可真会挑地方踩。”程锦年将它抱下来揉搓着脑袋,忽然反应过来,有猫腻!
只见一向冷淡疏离的戚妙掩饰不住的喜悦,在松石绿方格的领口下露出了少女罕见的红润笑意,她从程锦年手里抱过姨娘,冲罗倾说:“谢谢罗哥。”
戚妙转身走后,程锦年对罗倾一脸崇拜:“要逗笑妙妙可是举全禾禧之力的难度系数,罗总厉害。”
“那个文具品牌有很多灰色小猫系列的独家设计,她很喜欢,费了好大劲才让我谈下来,说到底也是戚老的意思。”
果然是猫腻。
SAMAR吧里依旧是低吟浅唱、杯盏相碰,新换的几盏现代工业风格的几何形吊灯垂得很低,厚重的晕黄打在客人的眉眼间绽放出夜间酒吧里浑然天成的暧昧。
罗倾喝了口酒,问:“宣亚的事有把握吗?”
“没问题,今天多谢罗总。”
罗倾微笑抿了口酒,若有所指地问:“池总没问你下午的事?”
程锦年无奈叹气:“他……难搞,哎……”
程锦年转头望向落地窗里的深邃夜空,仿佛可以在漆黑的胥子湖面上看到池程在房里的倒影。程锦年关上门时,池程正坐在吧台边质问他,低垂的眼眸带着犀利和愠怒,悉数映在程锦年眼底。
想念像是毫无预兆的大雨,可以瞬间倾盆而下,有些人近在咫尺,相隔不过是几层楼的高度,却像是永远攀爬不过的山巅。
罗倾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能跟我说说你跟池总吗?我觉得跟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反而更容易些。”
“我和池总……的什么?”
“你想搞定宣亚,仅仅是作为一个助理对老板的保护吗?”
“罗总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公司,这样的事从我在池程身边开始就一直在做,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你觉得对他好,是你的本职工作是吗?你的手,听说也是为了他?程秘书,没有一个秘书会向你这样对自己的老板,当然,除了那些有亲密关系的以及工作合同里写明兼有保安职能的以外。每个人每份工作的范围再大,都是有职责边界的,你们有吗?”
倏然的静默,如黑夜般窒息。酒吧里驻场歌手的沙哑嗓音卷在爵士乐慵懒低吟的曲调中,让程锦年想起他们昨晚还相拥而眠,这的确是一个奇怪而畸形的距离关系。
“这个问题,我最近的确也在思考。”程锦年看着罗倾,静静开口道。
“所以,你究竟是为了池总,还是为了池程。”
“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可以知道。”罗倾仰靠在沙发里的后背忽然挺直,靠近程锦年道:“你没想过最简单的判断办法吗?找个你不那么排斥的人,试试谈场恋爱就行,没有哪个老板能挡住员工谈恋爱的心。只要你能走得出那一步,就说明你只是把他当老板而已。”
“……”
罗倾仿佛早已看穿了程锦年:“程秘书觉得我怎么样?长得不算太糟,跟你也算投缘,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试。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罗倾深邃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程锦年,那样子,像极了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总要对程锦年步步紧逼的池程,程锦年忽然心口狂跳,嘴唇翕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若不是因为看到罗倾眼里洞察一切的笃定,程锦年甚至有一瞬间想慌不择路的逃跑。
罗倾说:“你不会答应的对吗?因为你已经单身到了现在。”
“这你也知道?”
罗倾笑笑,双手一摊:“Function的梁秘书可不是只有貌美如花那么简单。”
程锦年苦笑无语,他不由得想起网上那些鸡汤文案,“每个不愿谈恋爱的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果然是至理名汤。
客人在四周发出淅淅索索的响声,似乎每个夜晚的禾禧都是如此度过的,不是恰逢的骤雨,就是忽至的星月,总有人是站在原地不动的,等着一切经过。
“程秘书,尽管我们认识的时间尚且只能以小时计算,但我忽然有些心疼你,”罗倾终于在程锦年的慌张中开了口,“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用掷硬币的方式去选择一件事,当它抛起的那一刻,你自己心里就早有了答案,并不用真的去看结果。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去面对你的感情,而我希望我是那枚硬币。”
程锦年沉闷地叹了口气:“谢谢你,希望如此。”
慌张的,沉思的,无奈的程锦年,都在这一束酒吧的灯光下暴露在罗倾面前,没有人能对这样的程锦年不动心,但罗倾没有打算去打扰他。
程锦年心里住着人,满满当当,罗倾是第一个看出来的,比程锦年自己还要早。
“如果没有池程,你会考虑我吗?”罗倾最后问。
程锦年认真回答他:“我不想要这样的如果。”
回房间时,池程抱着小鳄鱼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他蜷着身子侧卧而眠,是多年来习惯的姿势。
程锦年蹲在他跟前,打着石膏的手轻轻搁在沙发边缘,右手抬起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在不远处停住,静静看着他。
池程醒了过来,四目相对,安静无声,厨房龙头里一滴凝滞在管口的水忽然落下,滴答,像是安在时间上的开关。
池程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睫:“回来了?牛奶在桌上。”
“嗯。”程锦年坐在沙发边,无意识地抠着石膏,内心不太平静。
池程单手枕在脑后,镜片下的眼神仍然有些浑浊,思路却一如既往的清晰,他说:“你发给我的照片我看过了,宣亚这次除了出口的机械设备,还囤了大量的钢材,邹志生在上面有人,政策很有可能要变,说不定税率马上要降了,你明天关照Mandy最近关注螺纹期货,机会到了就做一波短空。通知公关部做好准备,再发现宣亚对池氏动手动脚,马上拿你手里的证据反击。另外,让姜琮明天加做一份宣亚的酒会邀请帖,把邹总请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怎么样……锦年?”
程锦年看着池程滔滔不绝地下达命令,说不出的心塞。
说到底,自己不过就是他请回来的助理而已,那些来来回回纠缠不清的往事和逐渐越线的亲密,如果他们可以忽略忘记,那么他们之间本就和其他老板和秘书没有什么区别,程锦年暗笑自己太傻。
太傻了,为什么会被罗倾几句话就动摇了心,他对池程,难道不应该只有恨吗?可为什么总在不经意间涌起那么多柔软的心痛,像是始终不愿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一般,固执又孤独。
池程见程锦年有些心不在焉,握了握他的手,问:“刚刚说的听见了吗?”
程锦年被抓回了神:“嗯。”
“你怎么了?”池程坐起身,忽然发现程锦年脖子里几道嫩红色的痕印,皱紧眉头问,“你脖子里谁弄的?”
“猫抓的。”
“那你的石膏是怎么碎的。”
“狗咬的。”
嚯,这话程锦年听了自己都快要不信了,男人真的不适合说实话。
池程捏扁了小鳄鱼的脸,咬着牙问:“是不是罗倾那家伙对你做什么了?”
“别胡说八道!”程锦年从池程怀里夺过小鳄鱼,单手拎着尾巴,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石膏换过了?”
“那天在医院趁你睡着,在石膏的底下我签了名。”池程撩起眉毛,一副“你想不到吧”的贱样。
“真无聊!”程锦年白他一眼,“你写什么了?”
“我昨晚问你的事呢?你先回答。”
“你先。”
“你先。”
“滚滚滚,不说睡觉。”
“晚安。”
两人各回各房,夜又恢复了静谧。
人们在沉睡,而胥子湖被深夜的雨点击碎,荡漾开细碎的波纹,一圈又一圈扩开,然后消失,如此循环往复,如同恋人缱绻,记忆穿梭,世事往来。
万物总在一生一息中不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