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42、第 42 章

　　阴翳的云层包裹着沉闷天际，胥子湖上白浪银涛，翻涌无常。冬雨眼看就要穿云而下，而风忠诚地循着季节变换，一路往南吹去。
　　天气虽然总是反复莫测，但禾禧的灯火与温度更像是矗立于湖边一抹偶遇的浅色赤霞，染湖畔，浸朝暮，慰藉路人，不变于四季，无论风雨阴晴。

　　一大早，翻修一新的大型会议室里，布置了现代简约风格的崭新桌椅和软装，墨绿与浅灰的配色舒适自然。Breeze的鲜切花准时运到，徐晚风派来的花艺师将粉橘和亚麻色的落地花束装点在会议室的门口，每一朵都仿佛独自运转的星球，在水氧的滋润下，供给着满目绚丽的繁荣。
　　绮畅在年前召开了第一场宣传推介会，客人陆续到场聆听洽谈。由于会议时间安排得较早，绮畅预定了禾禧自制的早餐罗勒酱鸡肉三明治和凤梨风味的商务茶歇摆放在门边的自助餐桌上，隆德茶庄特别定制的红茶包垂荡在Wedgwood的茉莉镶金骨瓷茶具中，浅橙色茶汤和墨绿色的杯沿与花束相映成趣，冬日里一派生机盎然的色彩。
　　Function更是大手笔定下近百间客房供与会的外地客人休息，禾禧借此迎来了公历新年前生意的高潮序幕。

　　大堂里，前几日的那场闹剧已然平息。池程保留了对花臂老哥的伤人追究，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唐笑的前厅部心甘情愿地背下了“工作失误”的黑锅。然而唐主管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虽然右手手掌处绑着绷带，但整个人精神焕发，和林霁月同时站在前厅处忙碌，两人养眼到仿佛正拍着一出制作精良的偶像剧。
　　和前厅部的意气风发不同的是，禾禧的保安部这几日个个缩着脑袋奉令唯谨，被揪着耳朵24小时加班巡楼，谨小慎微到步步惊心，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禾禧唯一的女保安牛小昭穿了一身黑色保安制服，束了束腰间紧致的皮带，正巡逻到大堂正门口。礼宾员推着行李车进入大堂时不小心将一件银色的rimowa大箱子翻落在地，牛小昭上前帮他把箱子一起搬上了行李车，发现地上掉落了一块行李的房间牌，便顺手挂到了银色箱子上。
　　牛小昭起身时被沉重的箱子拽得有些没站稳，往旁边稍一倾斜，被身边走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轻轻扶住，牛小昭定睛一瞧，不由得心脏怦怦直跳。这人面目俊朗，气质不凡，身上穿着的西服面料高级剪裁考究，天生一副万众瞩目的气场。
　　罗倾扶住她，柔声道：“小心。”
　　牛小昭迅速站直了身体，尴尬地看了一眼与高级西服强烈对比的保安制服，躬身道：“不好意思客人。”
　　“没事，”罗倾微微笑了笑，问，“会议室是在四楼吗？”
　　“是的！”
　　“谢谢！”罗倾单手扯了扯西装下摆，冲牛小昭点头示意，大步流星朝电梯走去。

　　会议室内，程秘书披着西装，内搭短袖又吊着胳膊的造型让梁岩忍俊不禁，她边指引着客人签到落座，边朝他说：“锦年你可真是神奇，怎么几天没见就整成残疾人了。”
　　程锦年无奈摊手：“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老板是个招幺蛾子的体质，当他的助理不仅要耍得过无赖打得过流氓，还得斗志斗勇斗二奶，哪像梁秘书你，跟着虞总就只用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说得我好像很没用似的。”梁岩整了整洁白的衬衣领子，佯装生气冲他撒娇。
　　“美丽就是你最大的用处，”程锦年眨了眨眼，问：“罗总到了没？”
　　“马上来了。”

　　程锦年站在了电梯口等候，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罗倾的强大气场让程锦年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看到了略年长的池程。
　　骨子里的孤傲冷清和面相上的英俊潇洒，都如出一辙。大抵是因为这，程锦年对罗倾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罗总您好，欢迎光临禾禧。”
　　罗倾握住程锦年伸出的右手，淡淡一笑：“是程秘书吧？池总和我打过电话了，辛苦。”
　　两人边聊边走向会议室。
　　“池总今天回池氏有重要事情要处理，不能在这里亲自迎接，十分抱歉。”
　　“程秘书客气，额，您的手……”
　　程锦年抬了抬自己的石膏手，笑笑说：“不碍事，小伤。罗总，您的会议开始前，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会议室内的茶水间，程锦年从兜里拆出一包黄鹤楼1916，递了一根给罗倾。
　　罗倾见他自己也不抽，便笑了：“程秘书不抽烟？怎么知道我抽这种？”
　　“贵公司的梁秘书可不止貌美如花这么简单，”程锦年笑笑，“我兜里还有软景泰和熊猫，总有一种能让罗总满意。”
　　罗倾眯眼笑了笑，凑着程锦年打着的打火机将烟点着后仰头吐了口烟圈，动作流畅舒缓。两人站在落地窗边望向胥子湖，罗倾说：“前两天霍总和姜总已经来同我商量过合作的事，我们聊得很愉快。戚总关照过，池氏和禾禧都是Function的朋友，程秘书有事不妨直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罗总是敞亮人，那我就直说了。不知您与宣亚集团是否打过交道？”
　　“邹志生？哼，算是有过交道，做国际贸易的，绕不过那几家。不过我对这人印象可不怎么好。”
　　“不瞒您说，宣亚最近在找池氏麻烦。一年前，池氏和宣亚都在巴基斯坦参与矿产资源开发和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简单来说，池氏抢了宣亚一单大生意，结了点梁子。他们最近在用小手段搞禾禧，其实就是用一丁点大的事来恶心池总，不知罗总对宣亚最近的生意有没有什么……深入了解？”
　　罗倾看着他：“程秘书是想抓宣亚的痛脚，让他们离池总远一点。”
　　程锦年点头。
　　罗倾面对湖景抽着烟，回忆片刻后，说：“宣亚最近一笔大生意在埃塞俄比亚的东方产业园，是出口机械设备到亚吉布提港，但据我所知，他们是问第三方收购国内报废的机器设备，其实也就是废钢材，简单翻新组装后出口到当地继续使用。”
　　“这中间会有什么猫腻吗？”
　　罗倾歪嘴一笑：“以邹志生的尿性，你觉得他会干干净净进多少卖多少吗？”
　　“罗总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扣下一部分进行账外交易？”
　　“很有可能。”
　　“进货□□和报关单上的数量不匹配很容易会看出来，难道他们不担心被查？”
　　罗倾笑笑：“程秘书应该没去过物流园吧？宣亚的废钢运到物流园后会就地翻新，那里没有地磅，只用行车吊称重，而行车吊的误差是非常大的，只要稍稍买通称量人员，一次几十吨的误差，慢慢积少成多足够和□□上做平了。”
　　“那这对我们来说就更难查了。”
　　“程秘书看上去很在意池总，”罗倾静静看着程锦年紧锁的眉头，轻轻笑道：“Function的秘书可没有对戚老这么上心的。”
　　程锦年被罗倾的话说得忽然语塞，他看着罗倾熏黄的手指间那根烧到头的香烟，低下头沉默一笑。
　　罗倾望着程锦年低垂的修长眼睫和俊美笑靥下的白皙脸庞，转头收回眼神掐灭了烟，问：“我接下来的行程很满，只有今天下午有空，如果程秘书一定要找到宣亚把柄的话，我可以陪你探一探宣亚的仓库，毕竟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程锦年笑笑，抬起自己吊着的石膏手，说：“池总管的严，我可能，只有两三个小时自由时间。”
　　“看来池总也没把你当秘书。”
　　程锦年微微躬身道：“还得麻烦罗总开车了。”
　　“乐意效劳。”

　　下午，奔驰大越野在融州渠茵产业园内4号路的路口停下，宣亚的仓库就在此处。
　　午后的天色愈渐阴沉，怕是很快要下雨。程锦年只要不跟在池程的身边就没有带伞的习惯，如果淋得无比狼狈回去，今天跟罗倾来兼职当间谍的事恐怕就瞒不下去……程秘书拒绝脑补吵架现场，实在很烦躁。
　　身边驾驶座上的罗倾换了一套行头，程锦年不由得感叹道：“罗总演戏真是相当到位！”
　　罗倾爽朗一笑：“问司机借的羽绒服，这样才像来提货的业务员。”
　　罗倾从包里掏出一张演技爆表的提货单，程锦年凑过去一看——“东冬贸易”……
　　“季东冬的公司？”程锦年后脑门一滴汗，这不是那位姜总相亲对象、“迪奥999”季瑶姑娘亲爹的公司嘛！
　　“季家是Function的老朋友了，正巧跟宣亚有业务，中午让他们送了张假提货单来演演戏。”
　　程秘书尴尬地扯着嘴角笑笑，朋友果然是用来出卖的，只是不知道姜琮跟季瑶姑娘有没有下文，要是让未来总经理夫人知道自己这么利用他们家公司，不知道禾禧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罗倾点了根烟，手潇洒地搭在车窗处，对程锦年说：“公司的人打听过了，宣亚这批钢材都在2号仓库，我拿着季家的提货单去引开仓库管理员，你去找进出库记录。程秘书，你的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杨过一只手照样打赢金轮法王。”
　　“那走吧，神雕大侠。”

　　罗倾关掉手机，揉乱自己的头发，将提货单往腋下一夹，松松垮垮叼着烟走进2号仓库的值班室。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程锦年在车里静静盯着仓库门口的动静。五分钟后，罗倾自来熟地搂着仓库员的肩膀朝旁边的办公楼走去，仓库员嘴里还在念叨：“东冬贸易的货不在我们这里的，你怎么不信呢！”
　　罗倾边在身后挥着手让程锦年速度行动，边拍着仓库小哥的肩膀说：“那就帮我查一下在哪个仓库吧，我们老板很急啊，我提不到货回去就惨了，麻烦老弟了。”
　　程锦年刚迈出车门，手机便在裤子口袋里震了起来，他迅速穿过一片水泥空地，沿着墙根摸进了仓库，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震着，想也知道是谁。
　　程锦年接起电话：“有事吗？”
　　“你人呢！”池程语气冰冷。
　　“我……在西景苑。”程锦年右手接着电话，石膏手僵硬地动了动仓库值班室里电脑的鼠标，幸好那人刚刚才离开，桌面尚未来得及进入密码屏保。
　　“你打车去的？”
　　“是啊，没开你车。”程锦年急得满头汗，石膏手没法抬起来接电话，只能分派到用“一指禅”执行电脑查询的“高科技”工种，显然还不太胜任。
　　一只手真的不太方便，杨过到底是怎么独臂打赢金轮法王的，表示怀疑！
　　池程还在电话里念叨他，程锦年敷衍了几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池程是肯定起疑了，程秘书哀叹自己命苦作孽，好好当个貌美如花的残废秘书不好嘛！
　　幸亏这个仓库员不怎么记密码，所有的账号和密码都用便签条贴在了屏幕下方，程锦年迅速调出ERP系统，查看宣亚近期仓库的出入库记录，对着屏幕一张张拍了下来。

　　仓库外的雨滴声越来越大，简陋的值班室里异常安静。铁质书刊架和陈旧的木桌透出一股冰冷，发霉泛黄的墙角处开始渗水，弥漫开一团轮廓蜿蜒的水团，头顶那扇落满灰尘的古旧吊扇也不知是装饰品还是起了什么排风作用，在呼呼的风声下竟然缓缓转动起来，在冬日的雨中显得诡异万分。
　　程锦年心口砰砰狂跳，拍照的手有些颤抖，落雨声盖住了仓库外的一些响动，他时而听到脚步声，时而听到说话声，搅乱了他专注的思绪。程秘书显然还不太具备做贼的心理素质和业务能力，但是这几张进出库记录依旧让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以他拍照过程间的初步估算，这批货的重量和出库时间绝对有问题。

　　干坏事的时候，时间总显得无比漫长。
　　不过几分钟过去，程锦年却觉得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只嫌自己动作太慢，拍完照迅速收起手机，将电脑恢复原样后即刻撤离。刚准备踏出门口，脚步声伴着滴答的雨声接连响起，他听到罗倾故意放大的声音穿过雨水扑面而来。
　　“谢谢你啊老弟，都怪我新来的，没找对地方，那我去你们另一个仓库基地提货了，麻烦你了！”
　　程锦年判断着声音发出地的位置，距离应该在十米以内，现在出去肯定得撞上。
　　他一转身藏在了仓库大门后面，巨大的铁门挡住他的身影，程锦年屏住呼吸目送那仓库员进门，确保自己离开那人的视线范围进入值班室后，才深呼出一口气，悄悄溜了出去。

　　罗倾应该已经回车上等他了，程锦年擦着汗冒雨喘息片刻，往仓库外走去。宣亚的仓库和外部道路间要穿过小片水泥路面，雨越下越大，程锦年迈开腿跑了起来。
　　忽然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声狗叫，程锦年顾不得回头，继续穿过雨幕奔跑着。还没跑到大路上，那狗的叫声越来越急促嘹亮，程锦年一转身便发现一只大黄狗凶狠地追了上来。
　　“我操？什么情况！”程锦年撒开腿拼命往前跑，“这他妈是被抓了现行吗！现在的狗这么智能？！”

　　大黄狗不依不饶追着他，程锦年狂奔向门口，雨水打在脸上，脚下的水塘被踩得噼啪作响，倒映出一人一狗的疯狂追逐。须臾间，大黄狗一扑而上，程锦年本能地抬起左手奋力一挡，大黄狗咬住了程锦年的石膏手臂，挣扎了两下退了回去。
　　一阵急速的刹车声赫然停在身边，“程秘书，上车！”罗倾将车及时开了进来。
　　大雨中，程锦年继续忍着剧痛挥舞着石膏手，在雨中击退了大黄狗的一次次攻击后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程秘书觉得自己用打着石膏的手击退大黄狗这一战役，可以写进这些年为池总卖命n大沙雕操作之一。
　　独臂的武力值果然够强，看来杨过不仅真能打赢金轮法王，逼平东邪和老顽童这二绝也不容质疑。

　　罗倾问：“找到证据了吗？”
　　程锦年满身湿哒哒地滴着水，沾湿的碎发粘在了额头上显得狼狈不堪，他捂着胸口猛喘了会儿气，掏出手机晃了晃说：“都在这儿。但是现在麻烦罗总帮我个忙。”
　　“怎么了？”罗倾开着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程锦年拎起残废胳膊上的残废石膏，说：“麻烦送我这个残废的平方去趟医院。”

　　石膏在这场战斗中不幸阵亡，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