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57、小王子（二十五）

　　三人带着莫里森骑上快马，赶回新月小镇。

　　小镇上出乎意料的安静，街道上空无一人，房门紧闭，猩红的鲜血从门缝中渗出来。

　　一踏进旅店，迎面就是一具肥胖的女尸，圆瞪着双目，额头一道贯穿伤将她钉在墙上，鲜血蜿蜒着滴落在地上。

　　利奥波德找了一间空房间放下莫里森，在周围布置了一圈结界。

　　“他还有多久能醒？”摩黛丝缇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让他继续睡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利奥波德找了条毯子给莫里森盖上。

　　“你确定可以吗？”摩黛丝缇略过利奥波德凌乱的头发和血迹斑驳的衣领，最后停在他苍白的唇瓣上，“你的领域已经碎了大半，现在应该立刻会教廷好好疗伤，或许还有修复的可能性。”

　　“新月小镇的诅咒还没解决。”利奥波德看着摩黛丝缇，眼神中带着坚持。

　　摩黛丝缇把通讯仪递给利奥波德：“通知教廷来处理吧，然后我们立刻离开这里，趁着现在还有机会。”

　　利奥波德接过通讯仪，却没有联系教廷。他把通讯仪收进怀里，看着摩黛丝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去阻止玛西亚。”

　　“利奥波德，你是疯了吗？”摩黛丝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况且就算你阻止了玛西亚也没有用，别忘了那些镇民身上还背负着诅咒。”

　　利奥波德一言不发地擦拭银剑，整理装备。

　　摩黛丝缇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利奥波德，转身对着特伦斯和小恶魔说道：“我们走。”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摩黛丝缇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特伦斯与她并肩：“真打算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摩黛丝缇的语气不太好，她还在因为利奥波德的执拗而生气，“和他一起对抗玛西亚？拜托，我又不是教廷骑士团的人。”

　　特伦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马并不快，还能看到新月小镇大门的一角，“或许我们应该带着莫里森一起离开，他现在毫无战斗力，待在那里很危险。”

　　“没关系，利奥波德会照应他的。”摩黛丝缇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嘲讽，“他可是教廷的骑士长大人，有什么事情会难倒他呢？”

　　特伦斯抓着缰绳，他知道摩黛丝缇是在说气话，假如她真的放心利奥波德的话，也不会刻意放慢速度。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恐怕得下半夜才能到下一个镇子。

　　摩黛丝缇微微抿着唇，特伦斯摇摇头，还是给她递了梯子：“人偶车夫还在镇长家里，要是一会儿打起来弄坏了就不好了。”

　　摩黛丝缇原先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她调转方向：“你说得对，我们得把他接回来。”

　　离开时的路走得犹犹豫豫，回去的时候骏马飞驰，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

　　利奥波德咬紧牙根，猩红的血液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剑柄上的鲜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挥舞银剑的时候总有一种快滑出去的错觉。

　　他喘着粗气，用银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利奥波德，凭你现在的力量，是阻止不了我的。”玛西亚的半张脸裸露出森冷的白骨，“我并不想和教廷作对，交出你身后的那些人，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

　　熟悉的小镇完全变了样子，滚烫的岩浆涌动着，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镇长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跪坐在地上，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很想抓住些什么，以此来获得一点安全感。

　　玛西亚眯了眯眼睛，纤细的手臂一挥，高高溅起的岩浆熔化了他们本就仅存不多的立足之地。镇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叫出声。镇长恐惧地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在人们的推攘中跌到在地上。

　　耳边高昂的尖叫声几乎要穿透耳膜，脚边滚落着一颗头颅，迅速地空出了一块真空地带。镇长愣愣地看向手里的胳膊，一阵眩晕，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生生地把一个人的胳膊掰了下来。

　　地上的头颅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子咔咔地转了一圈：“抱歉，能把我的手臂还给我吗？”

　　镇长哆嗦着，彻底晕了过去。

　　情况极度混乱，人人自危。利奥波德冰封了一小部分土地，让惶恐的镇民有落脚的空间，不至于跌进岩浆。可是这远远不够，冰块正在不断消融，仅凭利奥波德，护不了那么多人。

　　“最后一次机会，利奥波德。”玛西亚悬浮在半空，表情冷漠而疯狂，“马上离开，否则连你一起杀。”

　　利奥波德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他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能看出来，玛西亚的状态很不好，她身上的伤口愈合速度越来越慢，长裙下的部分已经被黑雾笼罩，浓重的诅咒气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利奥波德知道，玛西亚坚持不了多久。

　　主动剥离恶魔碎片虽然让玛西亚保持清醒，但相对的，她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些年，玛西亚完全是靠着恶魔碎片的力量才撑到现在，如今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玛西亚很清楚这一点。说实话，她并不想把利奥波德牵扯进来，这四个被卷进来的外乡人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她的原定计划是用恶魔碎片拖住他们，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新月小镇做个了结。

　　玛西亚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慢慢消融，密密麻麻像是被蚂蚁啃食。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被这些痛苦折磨，这副皮囊慢慢地氧化腐烂，又不断被恶魔碎片修复。现在失去了恶魔碎片的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副真正的尸体。

　　幸运的是，在这之前她会完成自己最后的愿望。

　　玛西亚扫过面前的镇民，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是极度的恐惧。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利奥波德身上，他站在最前方，像是一柄出窍的利剑，脊背挺得笔直，黝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那就抱歉了，利奥波德先生。”玛西亚最后喟叹了一声，话音刚落，滚滚岩浆顿时化作惊涛骇浪，铺天盖地朝着他们涌去。

　　场面一片混乱，人们尖叫推攘，躲避着脚下的岩浆。灼热的岩浆飞溅到身上，冒着烟，燎出一片水泡，他们又痛又怕，拼命地朝着安全地带挤去。原本宁静和平的小镇恍若人间炼狱。

　　利奥波德在勉力支撑着最后一块土地，引导着体内所剩无几的魔力去抵抗玛西亚。

　　身后的镇民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像是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和先前那些诅咒爆发的人的症状如出一辙。玛西亚强行催动了他们身上的诅咒。这一举动消耗了不少力量，大半的身体已经化作白骨，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阴森可怖。

　　她高高地悬浮在半空中，看着底下的人们痛苦挣扎的样子，放声大笑。她等着一天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快要习惯这些夜以继日的折磨。仇恨的种子植入她的血液里，催生出柔韧纤细的藤蔓，在她的血管中蜿蜒生长。愤怒像是余烬中的火焰，隐藏在黑暗中，终于在今夜爆发出来。熊熊烈火燃尽了这座肮脏的，令她厌恶至极的小镇。

　　她将在烈火中结束面前这些罪恶之人的生命，就像是他们曾经对她做的那样。她的父亲、母亲、丈夫都被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夺去了生命。面前的这些人，为了得到月神山谷的秘密，将他们一个一个残忍杀害，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那是个满月。

　　她本来也应该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大火中冲了出来，误打误撞触及到了月神山谷最大的两个秘密——树心和恶魔碎片。

　　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她的小女儿就在角落里注视着一切。可能是睡醒之后发现家里空无一人，玛西亚跑了出去，悄悄地跟着他们来到月神山谷。玛西亚实在是太小了，没有人注意到她跟着。

　　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具焦尸，树心只能保证她的灵魂不散。等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在玛西亚的身体里。她检查了那具小小的身体，只有一些擦伤。她不敢去回忆，最后一次看到玛西亚的时候，她究竟是死是活。无论是那个答案，她都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她用玛西亚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强迫自己戴上面具，融入新月小镇。那一场疯狂之后，小镇再次陷入沉寂。他们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重新变回了和善可亲的模样。

　　玛西亚每一次想到这里都想要作呕，她握紧了拳头，诅咒的进程骤然加快。利奥波德举起银剑，朝着玛西亚冲去，剑尖一点剑芒，冰寒彻骨。玛西亚侧身，剑光削断了她的半幅长发。放在平时，她绝对躲不过利奥波德的这一剑，她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位骑士长大人只是在强撑。

　　快要结束了，玛西亚心想，最后一击之后新月小镇将不复存在，只是可惜了利奥波德，这家伙简直正直到近乎执拗。不过，如果那个时候他在的话，或许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她的人生轨迹也会随之改变。

　　没有如果了。

　　岩浆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涌出，如同海浪般席卷了整个新月小镇，不断蚕食着他们脚下仅存的栖息之地。利奥波德握紧了银剑，第一次觉得这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