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审判法则》一只冰西瓜

58、小王子（二十六）

　　身体仿佛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流水飘荡。

　　利奥波德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再睡一会儿吧。”

　　利奥波德奇异地平静下来，伴随着微弱的眩晕感，再次陷入沉睡。

　　“他还要睡多久？”马车角落传来声音，特伦斯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是不太习惯。

　　摩黛丝缇绕上最后一圈绷带，在手肘上缠了一个结，用牙齿咬紧了，这才抬起眼：“睡眠会帮助他恢复。”

　　特伦斯转了转脑袋，茶色的头发被烈火燎去了一大片。只剩半截的脖子下，攀附着细嫩纤弱的根须。

　　玻璃球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上半部分是特伦斯的脑袋，下半部分是一株倒着生长的植物，树心浸泡在血水里，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养分。

　　“我饿了。”小恶魔从阴影里爬出来，只剩下细瘦的一团，胸口凹陷了一块，几乎不成人形。

　　“没有吃的，给我忍着。”

　　摩黛丝缇掀开帘子，天边泛起鱼肚白，极远的地平线上，一点光亮缓缓升起。

　　小恶魔朝着摩黛丝缇翻了个白眼，虚弱地趴在地上，不想回到阴影里，也不想面对利奥波德那张脸，穷极无聊地伸出手拨弄着玻璃球。特伦斯被迫在马车里滚了好几圈，整个人眼冒金星，甚至有点想吐。

　　摩黛丝缇在角落里研究地图，顾不上那边。

　　“你玩够了没有？信不信我吐你一身？”特伦斯瞪着小恶魔，只剩下一颗脑袋的他倒还是中气十足。

　　“你想吐也没这个功能。”小恶魔桀桀地怪笑。特伦斯的情绪波动为它带来了最美味的食物。它能感受到这个力量在慢慢地修复它的身体。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小恶魔抱起玻璃球，准备再扔几次。

　　“够了，你们俩能不能安静一点。”摩黛丝缇举着地图，冲着他们叫道，语气不善。

　　玛西亚的奋力一击带来的是毁天灭地的力量，整个新月小镇都被滚烫的岩浆包围了。摩黛丝缇和特伦斯匆匆赶到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

　　利奥波德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不忘护住那些镇民，但当他的领域完全破碎之后，失去保护伞的镇民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滚烫的岩浆里。恐惧、不甘、悲伤席卷了整个小镇，也喂饱了小恶魔。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摩黛丝缇利用契约的力量强行命令小恶魔，控制住了彻底恶魔化的玛西亚，阻止了灾难进一步蔓延到周边。

　　而利奥波德，他几乎处于这场灾难的中心。特伦斯窃取了他的命运，与他交换了位置，代替他被岩浆吞噬，最后只剩下了一颗脑袋。不过，也因为和摩黛丝缇之间的契约，他不会死，只要重新找人偶师打造一副身体就行了。

　　“新的身体肯定更结实。”摩黛丝缇开口安慰道。

　　特伦斯前后摇晃着脑袋，把玻璃球转了半圈，用后脑勺对着摩黛丝缇，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熟练地控制玻璃球了。

　　“还有多久才能到？”小恶魔趴在地上，声音有气无力，“要我说，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最近的城镇，通知教廷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带走。”

　　“好啊，顺便让教廷的人把你一并带走。”

　　小恶魔缩回阴影里，不说话了。

　　“还有多久能到？”玻璃球滚到摩黛丝缇脚边。

　　“快了，穿过这片森林就到了。”

　　“两个小时之前你说过同样的话。”玻璃球烦躁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到底有几片森林？”

　　“谁让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摩黛丝缇举起地图，对着煤油灯又研究了一会儿。

　　“就是这片。”她加重语气强调道，“绝对。”

　　马车拐入小道，越行越窄，越行越偏，最后停在了两间小小的木头房子前。

　　摩黛丝缇率先跳下马车，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气：“没错，就是这里。”

　　她单手抱起玻璃球，扭头招呼小恶魔带上利奥波德。

　　小恶魔一手捏着鼻子，一脸不情愿地扛起利奥波德：“臭死了臭死了，一股教廷的味道。和他待在一架马车上已经是我的忍耐极限了，你竟然还敢命令我当他的人肉担架。为什么不让你的车夫来？”

　　“如果你能学会赶马车的话，下次就让他来好了。”摩黛丝缇打了个响指，车夫行了个摘帽礼，化作一只人偶飞回到箱子里。

　　摩黛丝缇上前敲门。

　　“叩叩叩。”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一次。

　　还是无人应答。

　　摩黛丝缇提起裙摆，直接伸脚踹开了房门。

　　“咳咳咳。”扑面而来的灰尘直接让她倒退了半步。

　　脚下滚来几只魔药瓶，窗帘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特伦斯敢打赌，上面的红色印记绝对不是花纹，坩埚里是半凝固的黑色液体，正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这就是你说的顶级魔药师住的地方？”玻璃球被摩黛丝缇抱在怀里，特伦斯无法转头，只能斜着眼睛看向她，眼神古怪。

　　几只饿得头晕眼花的老鼠不长眼地跑向摩黛丝缇，被她一脚踩爆了脑袋：“亚西伯恩？”

　　无人回应。

　　小恶魔把利奥波德粗暴地扔在地上，像狗一样在屋子里乱闻：“不对，这里还有人，我闻到他灵魂的味道了，纸醉金迷的味道，混杂着珠宝、权力、蜜糖和玫瑰。”

　　“那肯定不是亚西伯恩，他日常被债主追杀，身上的钱就没超过10镑。”

　　摩黛丝缇推开另一扇门，几乎被满屋的装饰晃花了眼。

　　满目的象牙雕饰、釉面瓷器、水晶石、银器和巨大的镶嵌着黄金和玛瑙的座钟，一瞬间把他们带入了米纳希尔王宫。

　　金红织锦大床上传来动静，少年微微起身，毯子从他光裸的后背滑下。如海藻般浓密的金发，精致挺翘的鼻梁下是玫瑰色的水润唇瓣，他睁开眼睛，湛蓝的瞳仁像是一碧如洗的天空。

　　美貌惊人的少年坐在那里，满屋的奢华尽数暗淡。

　　亚西伯恩竟然在家里藏着这样一个美少年。摩黛丝缇的眼睛亮起来，她难掩眼中的惊艳，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在拥抱死亡。”少年的声音像是泉水一般清澈悦耳，他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眸，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平静的面容毫无波澜，像是一具失去生气的精致人偶。

　　摩黛丝缇敢打赌，佩皮斯见到他一定会发疯的。少年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上帝吻过，这就是佩皮斯一直在追求的完美人偶。

　　“亚西伯恩去了哪里？”摩黛丝缇没有在少年的美貌里沉浸太久，趁着他还没断气，赶紧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少年再一次睁开眼，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眼里的悲伤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切实地感受到心痛：“他抛下我离开了。”

　　“那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玻璃球从摩黛丝缇的手中滚落，跳到少年的枕边，特伦斯安慰道，“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我们也正在找他，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少年没有回答，他似乎太过虚弱，近乎透明的皮肤像是蝉翼脆弱苍白，他缓缓地闭上那双湛蓝的眼眸，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纵是冷漠如摩黛丝缇和特伦斯都不□□露出动容的神色。

　　小恶魔向前一步：“人没事，就是饿晕了。”

　　“他到底是谁？”

　　摩黛丝缇发出了疑问，在她的印象里，亚西伯恩没有提过类似的朋友。少年出现在林中小屋里，又口口声声地控诉亚西伯恩抛弃了他，这不免让人多想了几分。

　　“我知道！肯定是恋人关系！”小恶魔得意洋洋地抢答道，凭它对于人类的了解，肯定八九不离十。美貌的少年苦苦追逐，却还是惨遭恋人抛弃，一时不忿，决定饿死在恋人的住所，这是对恋人的报复，也是对命运的反抗。

　　“不可能，亚西伯恩满脑袋只有他那些魔药，怎么可能和人类谈恋爱。”摩黛丝缇一掌拍在小恶魔的脑袋上，让它不要胡乱猜测。

　　“那就是他单恋！”小恶魔露出尖牙，不甘示弱地瞪着摩黛丝缇。

　　“或许，我知道他是谁。”特伦斯在一旁说道。

　　一人一魔同时看向他。

　　玻璃球转了一圈，弹到壁橱顶端，扫开乱七八糟的银器，露出后面的油画：“看这幅画，画的是米纳希尔王室的家族成员，里面就有他。”

　　摩黛丝缇靠近油画，除了床上的少年，还在里面找到了那个死在圣拉古米教堂的倒霉王储。的确，两人有相似的璀璨如阳光的金发。

　　“米纳希尔王室的基因真好，一家全是美人。”摩黛丝缇感慨道。

　　“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你快看油画下面压着的报纸。”特伦斯的声音里透着焦躁。

　　摩黛丝缇抽出了那张被压得皱皱巴巴，还沾着不知名液体的报纸。入眼就是一则大新闻——米纳希尔动乱，叛军集结攻入王宫，莱斯特五世被杀，南方联盟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