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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小人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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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胡同内,孟燕行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专心致志的刻木头,对面,孟五郎端端正正坐着看,神情认真又严肃。
“五郎,来,把药喝了。”
孟青山从屋内出来,端着碗冒热气的汤药。“诺,这是翠玉给你准备的莲子糖,喝完药再吃糖,记得去跟翠玉姐姐道声谢。”
孟燕行抽空抬头看一眼,孟五郎毫不娇气的几口喝完汤药,方小心拈起一颗莲子糖放进嘴里,糖一入口,五郎的眼睛便亮了亮。
“这几日翠玉专门负责照顾你,为你熬药是应该的。不过翠玉能记得给你准备莲子糖,这是她的好心,也是她真心疼你,你道声谢也是应该。”
孟青山听了孟燕行一番话,琢磨一番,自个摸着头憨憨笑着道:“从来没被这么伺候着过日子,一时间还真不习惯。”
孟燕行手上不停,一面垂着头雕刻,一面笑着回道:“青山大哥不用担心五郎,他刚来定没那么习惯,待时日久了,该如何做自然都会晓得。”
孟五郎吃完莲子糖,听孟燕行这么说,犹豫半晌,小声问:“孟、孟爹爹,我以后真的还能回去看看吗?”
孟燕行停下刻刀,看着孟五郎的眼睛,对他点点头:“当然能。别忘了,孟爹爹也是孟氏族人,还要回乡祭祖呢。”
孟五郎眼睛越发亮,使劲点点头。
孟燕行一直惦记孟五郎,怕他那么个小孩子在那晚猛然见着如此血腥的场景再烙下什么阴影来,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待伤势渐好,能起身后就赶紧去看孟五郎,见他虽受了不小的惊吓,人有些沉默寡言外,其他到没什么不好的,提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孟燕行知道上京之前孟族长定然对五郎提过此事,他本打量五郎年纪小,担心他连过继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没明白,又担心五郎对过继的事排斥不接受,都做好了长期努力的准备,还设想过若实在不行就暗里多给五郎一些银两,足够保障他到成年,也不枉他千里迢迢上京,还遭遇那么九死一生的凶险情境。
孟燕行是打算先和五郎多接触接触,待日后五郎对他熟悉了再提过继之事,却没想到他顾虑来顾虑去,五郎倒是先开了口。
“我七岁了,能过继。”
那日他去看五郎,还没说上话,五郎就先来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过继是什么意思吗?”
孟燕行笑眯眯问他。
“知道,就是不能给我爹做儿子,要给你当儿子的意思。”
五郎很认真。
“那你愿意吗?”
五郎捏捏衣角,像是鼓足勇气般,微微大着声音道:“你,你是个好人,很厉害,我愿意的。反正也没人要我,我给你当儿子,日后给你养老送终。”
多年后,正式更名为孟恪的孟五郎再回忆起这一幕,深深为自己当时的年少无知、脸大如盆而捂脸惊叹。
他那时候是有多无知,才能觉得给孟爹爹当儿子是了不得的奉献?殊不知那时候他一无父无母的孤儿,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未知,更别说过继后他姓氏不改,却立即从一平头百姓一跃成为官家嫡子,那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而此时的孟五郎还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他作为孟燕行与陆横的儿子,在多年以后,是京都多少人家暗中叮嘱小辈要多多交往、打好关系,必须奉承的人物,也不知道多年后的他,是京都多少人家心中的上佳女婿。
此时的孟五郎,还有点憨憨的。
“日后待你娶亲生子,可挑选一个再改回你生父那里,传承香火,祭祀供奉。”
孟五郎盯着孟燕行专心致志的雕刻木头,脑子里想到他答应那日孟爹爹对他承诺的话,心中仍是很感动。
青山叔跟他讲过,孟爹爹能做出这样的承诺,是真心为他打算过,也是真心要把他当做嫡子来待,是极难得的。
“孟爹爹,你刻的东西他会喜欢吗?”
孟燕行小心剜去多余的一点木料,轻轻一吹,木头小人的眼窝便清晰的露了出来。
“他肯定会喜欢,而且,会非常喜欢,舍不得乱丢乱放,定会好生保管的喜欢。”
这可是他为贺小不点获封侯爵专门准备的礼物,是他凭记忆刻的小小人,小不点不喜欢才怪了。
孟燕行冲懵懵的孟五郎眨眨眼,笑嘻嘻道:“你还小,不懂。”
又埋头专心刻了半个多时辰,这个木刻小人才总算完工。孟燕行伸伸腰,瞧五郎仍是坐得端正,上前一把拉他起来。“你个小小人,这么死板作甚!起来,扭一扭,活动活动。坐这么久,怕不是腰都僵了吧。”
五郎站在孟燕行身侧,照着他的动作伸胳膊踢腿,没一会儿,苍白白的小脸就红润起来。
翠玉在廊下看到,对一旁站着看了许久的孟青山笑道:“五郎是个好孩子,孟爷很喜欢呢。”
孟青山点头。何止是孟爷喜欢,他瞧着,五郎这孩子对燕行那也是依赖的紧。不过话说回来,燕行看着粗心大意的,没想到很是细心。五郎来这几日,便是他仍伤着需要静养,也一日不落的嘱咐府里下人好生照顾五郎和他。短短几日,五郎瘦巴巴的小脸眼见着鼓了起来。
五郎能找到这个好人家,孟青山是真心为他高兴。日后回去,族里有个好交代,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用牵肠挂肚、担心他过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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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木刻送到英国公府,陆横甫一拿出来,便立即瞪圆了双眼。
不足三寸的木刻小人,眉眼神态,栩栩如生。
陆横细细打量,小人面容俊美柔和,身姿飘逸风流,即便只是一个木刻,立在面前,都能叫人心怀向往,思之念之。
原来,他在燕行的眼中,是这样子的。
丰神俊朗,玉树兰芝。
“孟爷好手艺!刻的二爷一丝不差,一样好看。”
乖乖,孟爷这手艺活,调起情来,着实厉害!
他常八活这么大,各种调情的手段也是瞧了不少,可从没瞧见过孟爷这样的,只几支野花,几个野果子,几张画,刻个木雕,就能让二爷向来的冷脸瞬间春暖花开般,柔和的不可思议。别说二爷之前就对孟爷情根深种,便是没有,这样的手段之下,只怕也要不了几回就得被攻下。
他太懂二爷。
把木刻小人放到床头摆好,陆横默默看了许久,方转头问常八:“看到了吗?”
“看到了。圣旨上倒是夸了许多,结果却只给孟爷加了俸禄,其余什么都没有。二爷,您说按理,孟爷一人砍了十几个逆贼,又给城门守卫预警,怎么着都该好好封赏一番的,怎么就就只涨了俸禄?”
陆横拧眉沉思,半晌,方问:“孟爷怎么说?”
“孟爷对赏赐倒没什么话,小的瞧着还挺满意,还道加了俸禄,正好拿来养儿子。”
“养儿子?他这是定了过继?”
常八见陆横要起身,,忙上前扶住,待他完全站定,确定没什么风险方敢撒手。陆横慢慢朝门外走,按照往日惯例出去活动身子。
“定下了。五郎那孩子甚是乖巧,小的瞧孟爷挺喜欢,这些日子常常带在身边。”
话音才落,常八便敏锐的察觉出从方才便一直周身气息柔和的陆横,猛然间,气息突变,变得低沉、压抑,带着隐隐的威势。
眼珠子快速转了一圈,常八忙又开口:“孟爷说,五郎还没有个正式的名儿,让小的带话给二爷,请二爷空闲了想一个好名儿呢。”
这番话一出口,效果立竿见影。
陆横周身那股迫人的气息转眼间消失不见,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常八悄悄咂摸下。
不过是个小孩子,这个醋也要吃。二爷可真是!
陆横走在前头,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嘴角那丝笑意眼看着就要压不住。
“好,我得空想一想。”
说是得空,回去屋内便迫不及待翻开辞典古书,一页页认真翻找比对。陆横这样口不对心,常八已经觉得习以为常。
只是,二爷瞧着怎么分外开心似的?孟爷过继个儿子罢了,倒像是二爷过继的一般。
念头转到这,常八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吧,真要一起养?还随孟姓?
常八觉得自个可能还没睡醒,若真是这般,夫人能同意吗?
正怔愣着,常九从府外打探消息回来了。
“二爷,确定了,那日射冷箭的的确是太后的人。”
陆横从书中抬眼,仔细回忆,确定上一世并没有这样的事,且也没听说太后与嘉元帝有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怎么这一世居然闹到要杀了嘉元帝的地步?
不,不对。太后不是没脑子的深宫妇人,下了这般大的决心,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辛。
是什么?
陆横脑中千百条线索一一闪现,最后猛地灵光一闪。
难道,嘉元帝不是太后亲生?只有这样,事情才能稍稍解释得通,不然实在没理由促成太后为何对亲生嫡子下手啊!
“再探。还有,那晚太后喂给嘉元帝的药,记得查一查。”
既然都能安排弓箭手埋伏,陆横不信太后喂给嘉元帝的药只是让他不能活动一段时间却一点毒性都没有。
正说着,守门的小丫鬟在外头脆声声通禀。
“二爷,世子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