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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五、邵玉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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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聒噪地叫嚷着,嘴里头不干不净地说着昏话,玉婷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听着脑仁儿疼。不过是马儿不耐烦生人逗弄,掀前蹄儿吓唬了她一下子,又没伤着她一分半毫的,便这样杀猪似的叫唤,不依不饶地指着鼻子谩骂,真是没趣儿。
怪谁呢?她的马若是什么人都能随便逗弄,那这宫里的驯马师也用不着这么头痛了。红拂是一匹性子极烈的母马,日常除了她,寻常的马师都难侍弄,是以君陌早允了她可以在梅林里头遛马。今儿这肥婢自顾自地闯进来不说,还自说自话想去摸红拂的鬃毛,这才被吓得坐在地上。
环嫔叫唤了半天,却见玉婷只冷冷地作壁上观,不由更气:“贵嫔姐姐,我被你养的畜生伤了,你就这样冷眼旁观吗?我受了伤,你不说替我叫太医医治,也该好好惩处这不听话的畜生才是!”
“环嫔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淡云出岫色的衣裙显得她温柔似一朵云彩,玉婷凤眸一眯,认出是畅安宫的敏嫔。她过来俏生生地朝自己行了个礼,“请贵嫔安。”
玉婷素来不和宫里的嫔妃来往,此刻也不吭声。那敏嫔倒是坦然,福了福便起身,低头笑对环嫔道:“我远远就听见姐姐的声音了,好似很不大高兴似的。”
环嫔可能与敏嫔关系不大和睦,见她来了,脸色更添一分不好:“哼,我不高兴,岂不是最让你高兴的?这畜生冒犯了我,我好端端与吉贵嫔说话,它偏一蹄子将我掀翻在地。”
“呀,”敏嫔故作吃惊,但玉婷看得出,她眼底却都是笑意,“那么环嫔姐姐受伤啦?”
环嫔道:“自然是伤了。”
“伤在何处?”
“伤……伤着脚腕儿了。”
敏嫔笑嘻嘻道:“既伤了脚腕儿,那可不得了,得赶紧叫太医来才是。怎么姐姐还在这儿与贵嫔闲叙呢?”
环嫔怒道:“我怎么不知要找太医?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是贵嫔的马儿伤了我,贵嫔合该替我请个太医医治吧?”
敏嫔道:“哎呀,环嫔姐姐,你要仔细,吉贵嫔是正三品,你我不过嫔位,才正四品,纵使环嫔姐姐你得宠,宫中尊卑分明,你不该这样对贵嫔大不敬。”
她口口声声是来劝架,可玉婷听见她话里话外尽是挑拨,不由微微蹙了眉。果然,环嫔听见“得宠”二字,脸上仿佛放出了什么光来,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纵使贵嫔姐姐位高,可你养的孽畜敢伤了嫔妃,这是不想活了,我要禀告贵妃娘娘,砍了这畜生的脑袋!”
她絮絮叨叨个不停,玉婷除了觉得荒唐,更觉得纳罕:这样一个浅薄粗鄙的女子,怎会入宫?入了宫又怎能得了君陌的宠爱?这女子自然生得肤白艳丽,丰腴妖娆,想来君陌也不过是个贪图皮相的粗陋之人罢了。
直至她说要砍了红拂的脑袋,玉婷方冷笑一声,清凌凌的眼神一扫,一字一句道:“你要砍谁的脑袋?”
可能是她方才一直一言不发,这样忽然冷冷出声,唬了环嫔一跳。她愣了愣,既而似乎想起了什么,也冷笑道:“贵嫔姐姐,我敬你一声姐姐……”
“谁是你姐姐?我与你很熟吗?”玉婷没了耐性,打断道。
她哽了一下子,似乎不大相信玉婷这样不留情面,“你养的畜生伤了我,你竟然还这么嚣张跋扈?笑话!一个从隆昌殿赶出来的人,也配在这儿恃宠而骄吗!”
玉婷抚了抚额头,觉得和这样的人简直无法交流,“你到底要干什么?”
环嫔似乎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她以为玉婷便是服软了,丰腴的脸庞上有得意洋洋的笑容:“我要你给我赔礼道歉,亲自请太医来为我医治,然后杀了这畜生,我便不与你计较。”
“哦。”
环嫔瞥见一旁敏嫔幸灾乐祸似的笑意,想来是愈发觉得丢了面子,浓墨重彩的长眉一挑,朝玉婷娇叱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愿意。”
“那么我便不走了!我要让贵妃娘娘替我主持公道!”环嫔想不到玉婷这样油盐不进,她想来是自问近来得宠,贵妃待她也笼络,而看玉婷侍寝自打被从隆昌殿送出后,君陌便再也不曾眷顾过,便自觉高人一等。前儿她才因撒娇撒痴封了嫔,旁人都看得出,君陌明升暗贬其实是腻烦了她,却唯有她自己不知道。想必她这回巴巴儿地跑来梅林,也不过是为了跟玉婷耀武扬威一番罢了。
玉婷与她从前从无瓜葛,论不和是从未有过的,论交情更是谈不上,此刻也懒得与她在此纠缠。无论是贵妃也好,君陌也罢,这肥婢若是说动了谁来惩治她,便让他们惩治就是了,只是要动她的马,也要先问问她手中的马鞭。
于是听了环嫔的话,玉婷再也没了耐性,只道:“好,那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言罢吹了声口哨,红拂乖乖跟了上来,转身欲走。
“嘻嘻,”身后敏嫔仿佛在笑,“环嫔姐姐,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位卑者,可还是莫要惹了位高者才是呢。”
环嫔怒斥一声:“你给我闭嘴!待我去禀告皇上,让皇上替我做主!”
玉婷不屑,冷笑一声,摇摇头刚要走,便听得君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做什么主?你又要跟朕说什么?”
她暗自一声叹息,只好回过头去行礼。
只见君陌着一身月白常衫负手站在梅林之中,长身玉立。梅花未开,光秃秃的枝丫遮天蔽日,阳光从枝丫间漏下来,洒在他的身上,那光似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似的。
君陌的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停留在环嫔的脸上,眉间隐隐有着冰冷的不耐,“好端端的,又作什么妖?”
环嫔见着君陌来,先是畏惧地一愣,忽然便又哭开了:“皇上为臣妾做主……”
话音未落,君陌便扶额打断道:“来人,带环嫔下去冷静冷静再说话。”姚姑姑在旁称了一声是,便要上前去拉环嫔。
环嫔傻了,半含着眼泪哽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君陌,似乎不明白一向宠爱她的皇上怎么这会子这样冷淡。姚姑姑见她愣着不肯起来,便轻声劝道:“环嫔小主有什么话,好好儿地跟皇上说。皇上前朝的事儿才了,这下正要往慈安宫太后处去,若为小主迟了,岂不是小主的不是。”
环嫔醒悟过来,忙擦了擦眼泪,点头道:“姑姑提醒的是。我……”
君陌却懒得与她再说,朝敏嫔抬了抬下颚,“潇潇,你说。”
敏嫔俏生生地一福,未语先是抿嘴儿一笑,极是乖娇可人的样子。她口齿伶俐,删繁就简地一说,君陌便听了个明白。
他飞快地抬眼瞧了瞧玉婷,自打他来了,她便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这会子见君陌瞧她,仍是一言不发,面上是清凌凌的隐隐傲气。
看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她跟他解释吗?
环嫔时不时地抽泣着,“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不知道贵嫔姐姐会在这儿遛马,否则哪敢来打扰。谁不知道贵嫔姐姐的马儿烈,臣妾躲还来不及。只是无心撞上了,臣妾也不是故意,哪知贵嫔姐姐恨臣妾近来夺了她的宠爱,便使唤这畜生来,想要踢死臣妾呢。”
口舌生是非,颠倒黑白。玉婷啼笑皆非地看着环嫔一副矫揉造作的脸,心里又是无所谓,又是觉得荒唐至极。是责罚也好,还是什么也罢,她只盼着这场闹剧早早结束。
敏嫔在一旁吃惊道:“环嫔姐姐不知吗?皇上许贵嫔在梅林遛马,这么多年不一直如此?我还以为阖宫皆知呢!”又对君陌道,“臣妾听说存寿堂的万寿菊开得好,便想去赏花的。远远听见马蹄声,知道是贵嫔在此,臣妾便没穿梅林,绕道东侧曲径走,直听见里头环嫔姐姐的叫声才进来的。”
君陌冷哼一声,只看着环嫔。环嫔憎恨地瞧一眼敏嫔,又胆怯道:“臣妾想起来了。先前……忘了。”
君陌道:“这个时候,你上梅林来做什么?”
环嫔见君陌的语气不好,慌不择言:“臣妾……赏……赏梅……”
君陌朗声一笑,语气里尽是嘲讽,那意思不言而喻。金秋九月,赏的什么梅?他转头吩咐姚姑姑:“送环嫔回宫,让太医去给她瞧瞧,若伤得重了,就好生在宫里修养,无事不必出门了。”
这是要禁她的足了。
环嫔再怎样愚钝,这下子也明白了,忙一把扑上前抱住君陌的衣袍下摆,嘤嘤哭道:“皇上恕罪,臣妾真的不是故意冲撞,臣妾错了,皇上饶了臣妾吧!”
只是君陌再也不愿看她,小太监们不再犹豫,上前扶起环嫔,拖着拽着走了。
敏嫔知道好歹,巧笑倩兮一个福身礼:“皇上,环嫔姐姐既无事,臣妾便告退了,还要去瞧万寿菊呢。”
君陌的脸色缓了缓,道:“去吧,去瞧瞧。若好,朕叫人送几盆给你屋里头摆着。”
敏嫔笑盈盈地去了。君陌这才抬头看了看玉婷,道:“你去隆昌殿等着朕,朕去瞧了太后再回来与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