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心驰

18、第 18 章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一切都没有改变。
　　于越他爸还是老样子，每天给儿子打好几通电话，不管儿子在干什么都得拉着儿子聊上一顿，内容无非是：
　　这日子有啥意思？
　　我死了算了！
　　我头晕，我跟别人晕的不一样。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癌症，要真是得了癌症更好，死了算了！
　　儿子啊！家里欠电费了！
　　儿子啊！家里欠水费了！
　　儿子啊！家里水龙头漏水，人家说流出去一千多块钱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得要命。
　　说来也奇怪了，别人家的日常到他家里就变得乱七八糟。

　　所有家用电器都得坏上一遍，门框窗框因为是于越他爸无聊自己装的，过了三五年也都开始叮叮当当往下掉。家里的水龙头也用得很费，别人家能用十年，他只能用三年，几年间，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得换一遍新的。
　　好像所有不顺利都集中发生在他这一个家庭里。

　　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任何事情都能找到原因，老于家能过成今天这个样子，完全是基于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但于越他爸仍然牢骚满腹，对天对地对一切都不满意。
　　他不懂为什么非得他死了老伴，他不懂为什么非得他有这么些毛病，他不懂为什么全世界人都说他不对，都不理解他。
　　生命对他太不公平了！

　　于越对阿兰转述过这些话，看于越那副悲伤的样子，大概又被他爸带跑偏了。

　　阿兰对他讲了一番道理。

　　于越他爸生下来就是被宠的，家里弟弟妹妹都听他的，爹妈也偏心，什么好的都给他，钱，房子都留给他。弟弟妹妹们也从来不敢对他有任何怨言。
　　后来娶了个老婆，老婆又是极其听话顺从的，要钱给钱，要命给命。他在家里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甚至连钱都不用自己出去赚，老婆愿意养他。
　　再后来生了个儿子，儿子也被老婆教得很好，什么事都顺着他，他不做的事，就可以让儿子去做，日子一天天过去，儿子长大了，彻底承担了他的那份丈夫的义务。他更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后来儿子找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家里条件又比他们好，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办事能力又强，甚至强过家里所有人。这下好了，家里所有的事儿都可以交给儿媳妇去管，涉外的涉内的，只要儿媳妇能做的就叫她去做，他乐得清闲，日子的确越来越好过，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这一切。

　　因为来得太容易，于越他爸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应当的，从来也没珍惜，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等失去老婆之后，他才发觉生活这么艰难。
　　怎么就没人给他洗衣服做饭了，没人听他使唤了，儿媳妇也不像当初那么听话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人都是会变的。

　　于越他爸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凡是让他不顺利的人和事，那就是对他的不公平。他从来没反省过自己没担当没责任感这回事。
　　家里弟弟妹妹们都比他混得好，他什么好榜样都没做到，反而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即使这样，他还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帮助他是应该的，他是家里的大家长，就应该被人哄着。
　　凡是说话不让他愉快的，他就不理人家。

　　包括他亲弟弟来家里陪他聊天他都不给开门，理由是，他觉得亲弟弟说话不中听，不理解他，他就告诉人家以后再也别来了。
　　亲弟弟无可奈何，知道他哥这个臭毛病，自己也憋了一肚子气，再也不来了。

　　于越他爸几乎把所有要帮助他，跟他示好的人屏蔽了，缘由都是一样的，他不喜欢他们，他们说话不顺耳。

　　阿兰一一把他爸的顺风顺水讲了一遍，于越这么一听，呀，他爸好像并不可怜啊，这不是人生赢家吗，哪个男人能活成这个样子啊，这不是男人的终极梦想吗？
　　他爸这半辈子什么都得到了，这的确是事实啊！

　　于越听了阿兰的话，换了个思路，跟他爸讲起大道理，大意就是让他振作起来，让他知道他过得有多幸福。
　　但是事与愿违，说了一千次，他爸还是觉得自己全世界最悲惨，最不容易，最应该被人理解。

　　于越愈发觉得跟他爸在一起就像带孩子似的，什么事情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做，什么话也不敢让他开口说，生怕他哪句话又说错，惹回来一身麻烦。

　　于越很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听阿兰的话，早点帮助爸爸走出这个诡异的漩涡，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局面。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爸能有今天，他和他妈责任最大，把一个人盲目地宠成一个弱智，难道他没做错吗！
　　可是现如今想改，已经晚了。
　　他爸已经六十岁了，大半辈子过去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的日子只要不恶化不成天扯他牵肠挂肚就已经烧高香了。
　　还能指望什么呢！
　　人家都说有那种父母，是来折磨孩子的，看来，被他遇到了。

　　大约是老了的缘故，秀秀与阿诚吵架的时候越来越少。秀秀每天出去活动，想跟谁玩就跟谁玩，再也没有人管她，以前阿诚老用封建思想管束她，现在也不知怎么开窍了，从来不管她，倒是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这么一来，天天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心情好是自然的。

　　再看阿诚呢，他是真地老了，他比秀秀大五岁，外观上看已经老了很多，脾气再也没当年火爆，很多事因为明白了前因后果也就罢了，生那个气没用。阿诚现在对她也算比较宽容，不知道是不是秀秀的错觉，她总感觉两人大半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平静了，能坐在一起看电视，不争不吵，谁也没生气，这简直是难以相信的。

　　秀秀这人一向想一出是一出，心情好的时候，她会主动帮阿诚收拾床铺，洗衣服，刷碗，或者说上几句体己话。
　　有回阿诚出差，秀秀心血来潮起个大早给阿诚做了一顿早餐，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白米粥和小咸菜，但此举还是令阿诚感动了，毕竟一辈子没吃过她做的饭。就连秀秀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
　　阿诚走的时候，秀秀站在窗前，看他佝偻的身躯走在寒冷的雪地里，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下来了。
　　她从来没对阿诚有过什么心疼的感觉，但那一天，那个场景倒是让她记忆深刻。

　　秀秀至今也没想明白，她对阿诚到底啥感情。年轻的时候，恨阿诚，怨阿诚，到老了，还是怨，但那天早晨，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秀秀很庆幸自己的选择，幸好没离婚，阿兰能有自己的家，不用被两个老人扯得心里难受。现在老了，两个人还能有个照应，总比一个人老死要强吧。
　　而且阿诚现在混地这么好，有几个男人能比上他！她还算聪明，没有走错路。

　　回老家之后的生活逐渐安稳下来，每天跟小伙伴唱歌跳舞，参加活动成了秀秀的日常。秀秀没有再次创业，安心领着养老金度日，日子也算清闲，钱也算勉强够花。
　　日常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老爹老妈了。

　　虽然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赡养父母本来是儿子该管的，但元元实在是靠不住。

　　元元离婚后又找了个老婆，那老婆简直就是个母老虎，传说干过很多丧尽天良的事，甚至还雇人来把元元打进医院，还当着元元的面打过秀秀亲爹，当时秀秀不在，元元大动肝火，终于爷们儿一次，把这个母老虎狠狠扇了一巴掌。
　　母老虎头一回变成了小猫咪，大气没敢出。
　　但元元也就厉害那么一回，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个软柿子，任人家随便捏。

　　元元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跟她领证，现在钱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元元手里一分钱都没有，给自己爹娘买东西都要申请，到爹娘家看看都得背着她，这叫什么儿子啊！能指望他什么！

　　其实秀秀还有一个弟弟，那是家里唯一一个俊俏聪明的男人，但好人不长命，弟弟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了。爹娘伤心欲绝，但还是坚强地度过。
　　再说她的妹妹小玉，这人就更靠不住了。

　　离婚之后一个人带孩子，打一枪换个地方，工作从来没稳定过，钱更是一分也没攒下来，成天靠借钱度日，她这个当姐的就没少借她钱，今天一百，明天二百，后天一千……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再说小玉那个女儿，也是个不靠谱的。
　　在美容院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个小伙子，没几天就怀孕了，不想生又给弄掉了。

　　小玉坚决不肯承认这件事，说是有人在说谎害孩子，我们家孩子根本就没怀孕，那些人一天就愿意说人家坏话，千万别信。
　　这一个个的没一个能省心。
　　就剩她一个能指望。
　　老爹老娘的赡养义务，自然而然地落到她一个人的头上。
　　幸而阿诚并不挑拣这些，从来没阻止她往娘家贴补，还时时刻刻想着他们，在这方面，秀秀很安慰，原配到底是跟外人不一样。

　　秀秀与情人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在家里陪父母的时间逐渐多起来。到了快六十的年纪，她才明白什么是家，这个时候阿诚已经六十多岁了。

　　在六十岁左右的年纪恋家，想家，落叶归根，是一桩好事。
　　阿诚漂泊一生，孤苦一生，到了晚年，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平静，与老婆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他满足了。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阿兰能生活幸福，这是为父的最大的心愿。

　　秀秀的愿望呢？
　　秀秀的愿望很多很多，但到了这把年纪，她还是最希望自己身体健康，开心快乐。
　　其实现在的日子就蛮不错的。

　　老公能赚钱，日子令人羡慕。家里什么也不用她操心，她只需要在广场上发挥她的优势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可期盼的？
　　好像真地没了。

　　如今的秀秀认为，健康快乐多活几年是最重要的。
　　其他事，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但，日常生活中，该生的不该生的气还是憋不住，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会儿大度一会儿小气，一会儿让人喜欢，一会儿让人讨厌，这大概就是她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