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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十九 出世入世 ...

  •   这一天的后半夜,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次日凌晨,顾和返回她在将军府后堂靠近花园处的房间,柔软的春蚕丝履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没有惊起一丝尘埃。

      对着铜镜,用柔韧细长的柳枝笔蘸了一抹朱色燕脂,顾和将额头上的菱形花纹细细重描了一遍,提亮颜色上渐渐有些黯淡的部分。
      她额头的四瓣菱形朱印自那一晚后全部消失,据庄周解释,这枚朱印的作用是加固她灵魂与身体之间的联系,防止她在观看两段属于坐忘境的记忆时心神失守,白白送命。记忆看完,朱印的效力也就随之消失。

      道家藏书楼内没有关于这朱印的记载,但张良某一次却向她提起盖聂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我曾听师父提起过道家的一种秘术,修炼时稍有不慎便会神魂离体,游心忘归,因此需要用特殊的符文在躯壳上刻下印记,与神魂相感应。”

      这句话里透露出的一个信息触动了顾和——盖聂知道朱印的作用。换句话说,与他师出同门的卫庄也极有可能知道。因为朱印一旦烙下,很难去除,她就可以利用朱印的这个特性来隐藏自己的身份,造成“她无法去除额头上的朱印,只能用其它手段遮掩”的假象。
      所以,尽管额上的朱印已经消褪,顾和还是用紫矿燕脂将原先那枚菱形朱印画了上去,平时用幻术遮住,到了某些不得不撤去幻术的时机再显露出来。

      四瓣描完,顾和收起案几上的柳枝笔与燕脂盒,替自己重新施加了一重幻术,掩盖刚画好的朱印。房间角落里放置着一座本应在北宋时代才被发明的莲花刻漏,刻漏上显示的时间折合成现代计时方式莫约是零点三刻。
      顾和对着刻漏看了一会,便听到自己房间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撞上的声音,隔着窗上蒙着的白绸往外望,依稀可见竹叶狭长婆娑的剪影与一团毛绒绒的阴影。

      这么快就来了?
      她眼睫微颤,眸光不动,举步走到窗边,打开。一只极漂亮的翠鸟出现在她眼前。

      那鸟儿不过巴掌大小,上体呈现出一种艳丽的蓝绿色,圆鼓鼓的肚子上覆盖着细密柔软的亮橙色绒毛,眼睛灵动,珊珊可爱,见她打开窗户不仅不怕,反倒极清亮地啭了一声,听上去就像是美人的笑声一般。
      顾和被它取悦,展眉舒颜,也跟着笑了一声,抬起左手略靠近这只可爱的生灵。她修习太上录,讲究道法自然,平日露宿在外,常有不开窍的飞禽把她当成枝桠栖息,愿意与她亲近。

      而这只美丽大胆的翠鸟却不,它看了看顾和伸出的左手,并未降下,而是扇扇翅膀,向外飞去,没飞多远,又主动回头看她,似是邀请。
      顾和在心中轻叹,就着打开的窗户跃了出去,跟着在前带路的翠鸟一路向花园走去。

      “你还真敢来。”
      扶疏横斜的花枝树杈中,一道声调略带轻佻邪气,音质却清清冷冷的话语飘下。适才引路的美丽翠鸟一个振翅飞上他的手指栖下,啾了一声,振翅飞离。

      处在下方的顾和在树前七步外停住脚步,宽大飘逸的衣袂自然垂落,如云蔽月:
      “阁下这句话应当送给自己才是。”

      树上的白凤眉梢挑了一下,心里一时有些摸不准眼前之人的信心从何而来。河边戏水的孩童没见过虎狼的可怕,所以不害怕虎狼,但此人显然不是无知无惧的类型。能够大胆到当着卫庄大人的面偷袭麟儿,而且还被她偷袭成功,这份心机与实力……
      夹着飞羽的两指骤然合紧,白凤翻身一跃,轻轻纵到树下:“我有何不敢。”

      这是一个过于漫长的夜晚。
      盗跖潜入千机楼盗取铜盘,白凤跟着他一起下了千机楼,却因为业务不熟练而被盗跖耍了一次,得手的是赝品;天明少羽夜间出游,撞见身着黑色斗篷的卫庄与张良会面,接着被星魂发现;星魂、蒙恬因千机楼出事而各自前往千机楼查看;张良从阴阳家从者手上救走天明少羽;卫庄带着黑麒麟一起潜入将军府试图警告丞相李斯;天明得到楚南公的礼物黄石天书。当然,在一个时辰后,顾和经星魂处得知了她记忆中剧情的最后一条被没有发生,但此刻的她尚且无知无觉。

      “也是。阁下连守卫森严的千机楼都能来往自如,将军府后院又能算得了什么。”顾和轻轻点头,面容清朗如霁月。

      这份淡然闲适如月下观花的神情看在白凤眼中,那就是十足的虚伪可恶了。
      他甚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几个时辰前还在前堂偷袭麟儿,这会装什么不染尘俗?

      “我来替卫庄大人带一句话给先生。”最后两个字咬得异常清晰,讽刺意味十足。

      听他话里的语气,怎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顾和向来善于体察人心,时常能发现对方心底深处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绪,此刻听得白凤言语,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奇怪归奇怪,顾和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似乎有些讶异道:
      “不是问题吗?”

      白凤眉梢挑高:“什么问题?”

      顾和微微一笑,笼罩在月色下的面容更加清丽明朗:“问我太微策文有何法可解。”

      白凤冷嗤:“你以为道家的太微策文当真有那么难解?”
      他刚从千机楼返回不久便被见到卫庄留下的记号,役使飞鸟寻找过去却发现逆流沙第一杀手麟儿受伤昏迷,一身黑衣面色沉凝的卫庄没有多解释,只让他带一句话给出手暗算之人。因此他其实并不很了解情况,只是从卫庄的话语和自己来到将军府后调查出的蛛丝马迹推断,卫庄与麟儿一起潜入将军府,但被眼前之人暗算,麟儿重伤。

      顾和掩在袖下的十指轻轻拢起,目光中没有丝毫被激怒的神色,清凉得仿佛是夏季荷塘中的水雾:“除非世间有达到物化境界的圣人在,否则我的太微策文便是无解之咒。”说话时,她墨玉般的眸子对上他,微微一笑。
      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声音也清润无比,内里蕴含的自信却如日月更替,星宿列张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让人不由自主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白凤看着她那张清丽得不染尘埃的脸,似乎随时可以在月下羽化而去般,心中憎恶之情越发严重起来:“会有什么后果?”

      “大约会长眠梦中,不愿醒来吧。我也是第一次用,不太确定。”顾和轻轻振袖,指尖低垂,“如果调养得当,维持生命倒不成问题。”

      白凤沉默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这混蛋既然能让麟儿中她的太微策文,想必杀了麟儿也不是不能做到,可她却偏偏留了麟儿一条性命,半死不活拖着,这可比直接杀死麟儿要无耻多了。

      顾和淡淡道:“不敢当。”
      之前李斯问她,能否确认黑麒麟已死,她的回答是“活不了”。按常理推断,既然活不了,那就是死了,但她在这里其实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黑麒麟没有死,只是陷入一种失去行动能力,不能与外界产生任何交流的昏睡状态,随时可以死亡,却迟迟不会醒来。

      她既然有能力布下太微三十二字策文的符咒,自然也可以选用威力更大的咒文让黑麒麟当场毙命。但直接杀死黑麒麟,哪里比得上留着黑麒麟一条性命所能得到的好处?
      只要卫庄无法救醒黑麒麟,那他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抛弃黑麒麟,杀了他,要么不断用珍稀药物替黑麒麟维持生命,派人在一处妥当地点照顾他。选择前者,会寒了他手下流沙众人的心,选择后者,那是一味的大量投入,得到回报的希望却极渺茫。无论怎么选都是错,却无法打破乱局,不去选择。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凤感到憎恨厌恶的同时,对于她的这一份心机手段也有些不寒而栗,再看她那一副皎皎若青莲出水的神情,对她的观感一路下跌至谷底:
      “招惹流沙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于这个问题,顾和选择了回避,直接而干脆地转移话题:“卫庄先生想送我一句什么话?”
      她没有问卫庄让你带什么话,而是客客气气用了一个送字,听起来要比前者舒服得多。

      白凤蹙着眉头抱臂站立,海蓝色的眼睛里晦暗不明。
      这个抱臂而立的动作赤练也喜欢做,但赤练抱臂时习惯将上身向后倾斜,显出一种事不关己百无聊赖的冷漠,白凤则身姿挺拔,背脊笔直,清俊美丽的脸上略带嘲色,一边观察着世间百态,一边将自己与世俗划开界限。

      “有些人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是因为他们的欲望比谁都强,谋求比谁都大,普通的事物无法触动他们的心灵,这才显得情绪淡漠。一旦遇到超出自己掌控,威胁自身计划的事,这些人就会原形毕露,显出他们本来的面目。”换了个姿势,让一只宝蓝色的长尾雀落上自己食指,白凤声音冷冷:“这就是卫庄大人让我带的话。”
      刚听到这句话时,他还不能理解卫庄让他带话的用意,与顾和交谈几句后,顿时觉得这句话实在是一针见血,诛心至极。

      事实上,这句话所能起到的作用比卫庄、白凤想象得更大,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顾和来自后世,熟知历史,本身的才智手段又足够高明,所以用最小的代价做成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事,便如这一晚偷袭黑麒麟。所以她能够从一开始就以一种超然的立场,客观的目光在看着这个世界。
      那么,她自以为内心虚静,有情无累,其实是因为对未来的发展了如指掌,觉得事态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于是一旦遇到觉得不可掌控的,便忍不住出手除去吗?

      若是一个月前听到这句话,顾和的道心或许会产生动摇,因为这是她的思维盲区,再三自省也没有察觉。只可惜那一晚在北海,张良那句“你不是蠢,只是装傻装了太久”已经点破了这一层意思。

      相同的内容,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环境下说,产生的效果自然也是不同的。
      如果她先听到卫庄的这句话,极有可能道心动摇甚至破碎,但她先听到张良的提醒,道心上的缝隙不仅没有扩大,反倒被填补,继而圆满,继而破境。

      “主动提醒刚得罪自己的人,卫先生的这份胸怀当真让人钦佩不已。”
      顾和微微仰起头,望着深蓝色夜空中的那一抹弦月,修长的颈项弧度优美。

      这混蛋……
      明摆着是在嘲笑卫庄吃了她的亏却没法反击,只能逞逞口舌之利吗!

      听到顾和这句话,再看到顾和那份淡雅如昔的神情,白凤差点没捏断手里的飞羽。他忍不住有些懊恼地想,自己明明只是一个刺客,为什么要和这种随口就能颠倒黑白,脸皮又厚得能砌长城的家伙在这里闲扯。

      想通这一点,美丽清冷的杀手不再停留,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身体轻如无物地腾上枝头。

      “请等一下。”
      顾和开口不紧不慢,这种气死人的说话方式已得庄周四五分真髓。

      正在提气的白凤脚下一颤,差点踏错,故作自然地掩饰过去:“你还有什么事?”

      顾和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个问题想向卫庄先生请教。”

      白凤手指一顿,秀美好看的眉毛挑起:“你说。”

      “逆者,反也。理国之要,以仁义赏罚,此其大略也,然而用失其宜,反以为害。不知道这是不是卫先生在与韩非子共同创立流沙之后,又创立了逆流沙的原因。”顾和轻轻抖了抖宽袖上沾染的水雾,面容沉静,“夜色已深,恕顾和失陪了。”

      ◇

      月行东天,四更将半,顾和的房门今晚第三次被推开。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推开房门的,不是房间的主人,而是住在前堂的贵客。

      “你们道家人宗掌门逍遥子已经到达临淄城外,距离桑海最多也就三日路程,看来是铁了心要蹚这趟浑水。你打算就这么坐视他把道家拖入深渊,与帝国为敌?”星魂闲庭信步,举手投足姿态优雅,显出良好的修养。
      他没有如白日那般穿着,而是换成一件金线黑底的单衣常服,剪裁修身,质地柔软,流丽幻美的丝光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不断变幻,看上去宛然王孙公子。

      “逍遥师叔既然如此行事,其中必定有他的道理,我不敢妄自揣测。但师叔是人宗掌门,无论德行、能力与付出,都得到了道家上下的一致认可。如果我不赞同师叔的判断,我会考虑向师叔当面谏言,这是我的分内之事。至于如何决断,那是师叔的责任,我尊重师叔的判断。”
      顾和原本靠着榻边墙壁思索,星魂推门而入,她便也从榻上起身,随手抚平衣服上的皱褶,走到窗前那一幅用苇叶编成的薄席处坐下。

      星魂勾起嘴角,走到她对面坐下:“口是心非。”

      顾和替他倒了一杯清水,动作随意自然:“我怎么口是心非了?”

      “你这家伙一向滑溜得像条泥鳅,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搅进是非之中。”
      “你敢比喻得更恶毒一点吗?”
      “蛞蝓。”(注:一种软体动物,形似蜗牛而无壳)
      “……你赢了。”

      见顾和一脸败给你了的无奈表情,星魂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食指敲了敲桌子道:“你隐瞒同门向李斯示好,敢说不是存了两面下注,为道家留一条后路的心思?”
      这年头家重于国,秦一统天下前,世家望族多面下注的情况比比皆是。即便到了四百年后,这种风气依然极为盛行。最出名的莫过于诸葛亮兄弟三人,诸葛亮投蜀,官至丞相;哥哥诸葛瑾投吴,官至大将军;堂弟诸葛诞投魏,官至征东将军。这样一来,无论三国中哪一国最终得胜,诸葛家都能继续兴旺。

      星魂和她认识也有好几年,一开始当然没怀什么好意,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渐渐觉得顾和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便保持了这种似敌似友的关系。
      他知道顾和善于做人,在矛盾尖锐的势力阵营间也可以面面俱到,既不加入任何一方,也不得罪任何一方,却能与这些人都关系不错,非常不容易。但她现在居然不顾惜自己这种超然的立场,瞒着同门主动向李斯示好,若不是逍遥子把道家拖下水,掺和进墨家的反秦计划,她又何必在大秦这边存人情?

      顾和先是讶然,随后捂着小腹弯腰闷笑,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好了吧,哈哈哈。”

      见星魂大大的幽蓝色杏眼向她望了过来,目光中所含的冰冷煞气可以将跃出湖面的飞鱼冻住,顾和止住笑,拂拂衣袖,一本正经道:“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徼。”
      这句话出自《老子》开篇第一章,与后世为了避汉帝刘恒讳而修改的“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的版本略有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

      形而上的玄言,顾和也就能与庄周谈上几句,而对星魂,还是把话讲得简洁明了为上:“在阴阳家中,东皇太一可曾亲自处理什么实际事务?”

      星魂撇嘴:“阴阳家左右护法一对外一对内,大司命追杀叛逆异己,少司命、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各有职司,至于东皇教主……他只要每晚观测星象变化,想着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就够了,其余时间悠闲得很。”
      从五德始终说可以看出,阴阳家善于构造体系,一教主两护法五长老的结构非常合理,应对一派之事绰绰有余,也难怪阴阳家百年里不断发展壮大,到现在已成为诸子百家中实力最为强盛的一派。

      顾和墨眸含笑,端起茶盏:“公务繁琐,案牍劳形,如果被具体事务绊住手脚,上位者要怎么用绝对清醒客观的目光来观察天下大势,判断今后前进的方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亲自处理事务,一旦犯错,上位者要怎么维持自己英明睿智的形象?”

      星魂是阴阳家少有的天才少年,无论眼光还是阅历都远非寻常人可比,但这样深入浅出、辛辣直白地剖析王霸本质的话语却没有人会主动向他说起:“你是指?”
      少年蹙起眉毛,目光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抿了一口盏中清水,顾和抬起眼睫,露出那双洞彻世情的空明墨眸:
      “君王之所以不能犯错,是为了维护他们在普通百姓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望;之所以不亲自插手具体事务,是为了把自己摆放在芸芸众生之上。因此,无论臣子立功也好,失误也好,他们都能以绝对超然的地位来评判赏罚,从根本上立于不败无伤之地。”

      星魂脸上的神情波动了一下,幻美如乐的音徵难得不含任何嘲笑,而是一片冷静肃然:“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恐怕你连今天的日出也见不到了。”
      再听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动手杀了她,让这道声音永远不能在世间响起。

      顾和哈哈大笑,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惧色,确实当得起光风霁月四个字:“交浅言深,智者大忌,轻则断交乱谋,重则招致杀身之祸。若要论起对性命的爱惜程度,这个世界上我认第二,无人能居第一。”

      星魂被她逗得笑了,冰冷至极的幽蓝杏眼泛起星光:
      “狂妄。”

      顾和轻抿唇角,面容柔和,却没有多解释,而是转回先前的话题,有条不紊:
      “先前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说明一件事,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在相互转化,入世到了极致就是出世,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似东皇那般坐而论道,燮理阴阳,便是人间最高明的一种处世方式了。”

      星魂挑了下眉:“既然你以出世为入世之上,自己怎么反倒越陷越深,主动搅进这趟浑水?”

      “自然是因为我还没有达到东皇那样的境界。”顾和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目光平静无波,“入世到了极致才能真正超脱人世,然而,除了生而知之的圣人,凡俗之人若不入世,还谈什么出世?只不过红尘纷杂,不利于培养道心,不能过早涉入其中,这也是我选择行走江湖的原因。血雨厮杀,刀剑相撞的危险,哪里比得上人心险恶的万分之一?”
      她抬起左手,对着渐渐微弱的月光张开五指,白皙皮肤上淡青色的血管格外分明:“直到一月之前,确认我的道心足够稳固,不会轻易受到外物动摇,我才敢接近这天下间最为险恶的地方,尝试着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星魂看着她脸上淡到极致,趋于飘渺的神情,心头一时间被一种不知来由的情绪震撼住,低下头饮了一口杯中清水,有些走神。倒是顾和主动收回左手,墨眸含笑:“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自私的人。”
      回过神来的星魂轻嗤一声:“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叛逃道家了?”
      这一次,惊讶的人换成顾和:“你怎么知道?”
      星魂斜眼睨她,神情高傲:“你这家伙向来离经叛道、胆大妄为,既然敢搅和进帝国事务,若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不是你了。而你之所以瞒着那个小姑娘偷偷折返,还不是担心自己给道家惹上麻烦,所以提前撇清关系?这种事情,也就是你这种蠢货才做得出来。”

      顾和并没有介意他极不中听的语气与措辞,清雅美丽的眉目间一片宁静:
      “我很喜欢函谷。师尊师兄的关爱教导,同辈晚辈间的切磋论道,崤山试剑台的磅礴云海、翩翩白鹤,蝴蝶谷中的似锦繁花、七色化蝶,峰峦丘壑间的阵阵松涛、风泉天籁,无论哪一样都是我记忆中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平淡得像是她杯中的清水,神情也安宁淡漠,与往常没有什么分别。但却分明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蕴藏在她平静的话语中,让听到的人胸中发闷,心头酸楚,痛惜得忍不住落下泪来。

      星魂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思维。明明很喜欢在道家的生活,却又能极其冷静地做出叛逃决定,干脆果断,毫不留恋,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
      他自认对阴阳家没有她对道家归属的程度那么深,但,如果让他离开阴阳家的话,他也会觉得很不习惯。最简单的,设想其它人不再称呼他为星魂法师,而称星魂壮士的话……= =
      被自己的脑补恶寒到,星魂嘴角抽搐了一下。本着我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的思想,他敲了敲桌子,对着顾和微微扬起下巴,笑容谲诡:“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叛逃,不如我也帮你一把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二十九 出世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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