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贪欢》月小殇

8、是是非非安能断

　　“录亭，你真是叫老夫好失望呐！”迎面而入的正是尚书大人，青着一张脸，好不痛心的模样。

　　“大，大人……”许录亭对于这次计划并没有抱以希望，眼前的情况已有所料，肚子里也早早编排好说辞，可当他真正站在尚书面前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当年知州一句话就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视其为伯乐，尊其为师者，如今要他再行骗，心中何以得安？

　　“糊涂啊，竟为了一个烟尘女子做出这等有辱君子所为的事，你这几年是怎么长进的！”尚书大人怒气满满，又骂又叹。

　　“并不是大人所想那样，我与云婀只是朋友，见她身世可怜又遭连罪，这才大胆……”

　　“你也知道是大胆？”尚书大人走近，扶着椅子坐下，叹道：“你以为私自修改名册就行了？这名册御史台、吏部各执一份，若有改动必定会被当做同谋，到时候人没救成反倒搭自己的命！”

　　许录亭一谔，原来自己的担心竟是事实，忙跪倒赔罪：“大人，录亭大意莽然，差点铸成大错。”

　　“若不是看在你一身才华，为人正直，老夫早就将你关进大牢了！”

　　“录亭谢过大人。”许录亭恭谨行了一礼，又犹豫问道：“那云婀的事，大人能否帮忙？”

　　“你竟还惦记着她？！”吏部尚书显然没料他会这么问，眼珠子瞪得老大，狠狠拍了桌子：“哼，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有妻室的人，这一次若非你夫人前来求我，将事情事先告知，怕你我都要掉脑袋！”

　　“音儿？”许录亭隐隐不敢相信，耳旁一阵嗡鸣，连尚书说的什么话也没听进去。

　　林音偷偷来告密。许录亭脑中唯有这个想法，轻轻勾唇冷笑，呵，原来她一直都在怀疑啊，却装出那样淡然处事的模样，是想暗地里阻止他吗？

　　音儿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

　　许录亭的心像是被割开了一般，木然无知，听到尚书大人那句‘你先回去吧’才有了些许反应，点头应下，木然朝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又似想起什么，硬生生转身往相反的方向折回。

　　为什么是音儿，为什么音儿要这么做。许录亭脑中反复不定的也就是这两句话而已，他不明白，而他不明白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所有的一切与他所想完全不一样。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瞒林音，甚至迫切的希望她会出面阻止，好以让他相信他们是一直爱着，音儿会为他救别的女人发恼，会为他担忧不已。

　　而从始至终林音非但没有阻挠，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许录亭便又宽慰自己，她大概是善良，也不愿见云婀冤罪。

　　可是，可是……

　　林音偷偷将事情告诉吏部尚书，现下云婀定是救不得，他也不会因此受连累。想来想去，这约莫就是林音想要的结果，而为了这个结果，他却是不声不响被狠狠敲了一记。

　　许录亭不知如何是好，像是盲了一般，只一味向前行，逃离这个如梦中却比现实还残忍的世界。

　　一定是墨双生弄错了，音儿怎么可能是这样，当初他落魄潦倒之际，是音儿当了所有首饰助他去学院念书，是音儿日日做着各色糕点为他挑灯添油，说，会等他。

　　许录亭心头涌上万千思绪，忍不住酸涩连绵，任泪水糊了双眼。

　　绕城一圈仍旧是走回了家，天幕已黯，林音半倚着门在等他，看样子似乎站了很久。

　　妾愿翘首傍门旁，盼君归来尝羹汤。许录亭远远望去，这一幅良辰美景他曾经幻想了无数次，可现下看着，竟让人满心失望。

　　“相公。”林音看见他，轻轻迈下石阶，轻声唤。

　　“音儿饿了，吃饭吧。”许录亭张张嘴，只说出这一句话，还和之前一样温柔，却失了几分浓情蜜意。

　　“相公。”林音再度出声喊住他，顿了顿小心说道：“云婀姑娘不会有事的。”

　　“嗯，随便，与我无关。”许录亭不想提及，冷冷回答。是啊，这梦中的人，梦中的事，与他本就没有半分干系：“音儿，不如我辞官吧。”

　　只是忽然，许录亭这话就说出口了，墨双生给他相守一生的梦，他，舍不得放弃只要将这梦做完也就毫无遗憾了吧。

　　辞官，回乡，相守，与世无争便好。

　　××

　　然而第二日才递上辞官的文书，就听闻朝堂之上又有巨变。

　　吏部尚书联手御史台再度弹劾，不过这次弹劾的对象却换成了光禄大夫一派。

　　许录亭虽说官小，不近政事，但也清楚朝中党派分属，尤其是他奉为恩师的吏部尚书，一直与光禄大夫一派明争暗斗，如今借着九王爷之事顺利扳倒对手，许录亭自也为他高兴。

　　只是，传来的消息中尚有另一人，让他不敢置信。

　　朝请郎莫飞宇，没想到他也是光禄大夫一派。

　　许录亭并不笨，一想吏部尚书弹劾的理由，再联系近来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已然明悟，敢情他无意之中做了两派利用的工具。

　　许录亭哭笑不得，人情世故，原来没有一样值得相信。

　　莫飞宇打一开始接近就只是因为吏部尚书与他的关系，一切的说笑倾心仅仅是为了日后做准备，莫飞宇也根本不喜欢云婀，求他帮忙不过是想趁机抓住把柄，好以成事。

　　而吏部尚书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与莫飞宇走得近，偏一字不提，成算在心。到头来他还得千恩万谢，多亏尚书大人暗地谋划，才不致丢了脑袋。

　　许录亭此刻对于官场已然失望透顶，暗庆做了辞官的决定，这世上谋生之计数不胜数，总有一样是他所精湛。

　　思及此，许录亭犹如醍醐灌顶，瞬间顿悟。

　　他一直便是太过执着？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利禄，却从未考虑过是否合适，林音又是否等得起。
　　如果未曾寒窗苦读数十年，而是经商买卖，或者侍弄庄田，又或教授琴棋，会不会早早就娶了林音，生活不富裕但也不致贫寒。这与眼下辞官不是一样？

　　许录亭难掩复杂的情思，现世中已然错过，而梦中的林音却变得他不认识，这般无奈，谁能明了。

　　许录亭窝心不已，便在这时，听下人来报，吏部尚书请他过府相聚。

　　这倒是在许录亭意料中，虽说他无意被利用，但还是无形帮了尚书大人一把，此刻辞官，尚书大人必定不愿。

　　摇头叹气，许录亭点头应好。不管怎样，吏部尚书仍是不可多得的恩师，于情于理他都该报之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