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贪欢》月小殇

7、背身相弛路渐惘

　　许录亭并不想生气，更没想过要让事情朝着这样不好的方向发展，可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子莫名的力量，让他猝不及防。

　　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织下这片幻境的墨家三兄妹。

　　会不会是他们动了手脚？

　　许录亭思来想去又觉没这必要，现世中他本欲寻死，买梦不过是为了却一个心愿，心愿这东西向来飘忽，或成或不成而已，与他本来要不要死并无干系。

　　墨家三兄妹没必要逗他乐子。况且——

　　许录亭心不在焉翻着书本的手指戛然顿住，转而敲了敲脑袋，微微一叹。

　　况且这梦中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选的，连话也是他自个说的，事到如今的地步，哪能怪得旁人。

　　许录亭心底十分清楚。所以懊恼之意更是连绵不绝。

　　明明想和林音相守一生，却口不择言，辞不达意，事有所违。若是这样的相守，不要也罢。

　　许录亭心底烦躁，猛的合上书站起身，眼睛不自主就望向林音所在的厢房。她为什么不懂呢，为什么就是不懂他的心思呢？

　　“大人，莫飞宇莫大人到访，正在前厅候您。”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名小厮，突兀的开口吓他一跳。

　　“好，我这就去。”许录亭定了定神，才迈出步子，暗自揣测起莫飞宇今日来意。

　　他二人交情不深，政事上也无往来，不过是近日因云婀的关系，彼此又说的来华话，才互捎拜帖，一同吃了几次酒罢了，这般正正经经的登门拜访许录亭还真未有意料。

　　“录亭——”莫飞宇似万分火急，人还未见，已先闻其声。

　　许录亭有些奇怪，加快步子，转过屏风匆匆揖礼，也顾不得寒暄，问道：“飞宇兄神色匆忙，出了什么事？”

　　“录亭兄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莫飞宇上前拉住他，一贯温润的脸孔上写满焦急。

　　“呵，这是怎么了，我难得在家休憩两日，就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成？”

　　“大事，是大事呀！”莫飞宇连连叹，拉着他就向外跑去：“我与你边走边说。”

　　这一路匆匆忙忙被扯到德馨楼前。

　　许录亭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日还来喝酒听曲的地方，眨眼之间就已人去楼空，萧瑟满庭。

　　看来与莫飞宇所说的情况一模一样。

　　今日早朝，吏部尚书连同御史台一并弹劾九王爷蓄意谋反，证据确凿，皇上怒极，当场扣押九王爷，并责令查封其名下所有产业。德馨楼首当其冲。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时，皇令已至，不容反抗。

　　大祁国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最忌讳的便是谋朝篡位，向来宁枉勿纵，九王爷这次的罪名不管是真是假，怕都翻不了身。

　　那么云婀……

　　“大祁律例但凡官家女子受罪，则沦为娼妓，而娼妓受罪，便充军营，”莫飞宇拳头拽的紧紧，眼底有说不出的担忧：“云婀在德馨楼不过是卖艺，哪受得了这等罪孽。”

　　这一点许录亭可想而知，心也不禁揪紧，让那个轻灵俏皮的人儿去当军妓，他连想也不敢想。

　　“早知如此我便该不顾她反对替她赎身出来，呔！”想来莫飞宇必定是喜欢云婀，才事事尊重于她的决定，此刻的焦急也全然从心底而出。

　　许录亭隐隐有些明白，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反对？”

　　果不其然，只见莫飞宇凛起眉，不甚好气的回道：“自是因为你，她说她想等你。”

　　“傻姑娘！”许录亭轻声叹，云婀明知他有娇妻相伴，何苦如此。

　　“她傻或不傻我不清楚，我只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救她，”莫飞宇面色严肃，毫无玩笑之意：“这事牵涉九王爷，单凭我一人的力量远远不够，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忙，但若不成，后果约莫不甚乐观。”

　　许录亭眉尖微蹙，已然明白，谋反案，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牵扯进去，丢了乌纱帽也不足为奇，可若叫他冷眼旁观……

　　“我尽力帮你。”许录亭点头，瞬间就拿定主意。

　　“不是帮我，是帮云婀，”莫飞宇大为惊喜，连连点头赞许：“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许录亭并不以为然，方才瞬息之间他脑中已经历了百转千回，将眼前种种看得通透。

　　其一，许录亭并没有忘记这是在梦中，即便丢了乌纱、杀头问斩，也只是梦一场；其二，自是为了云婀。

　　并非说他对云婀有什么非分之想，他素来记人情，莫飞宇帮他多次，这一回也该他出手相助。况且于情与云婀亦算朋友，于礼云婀只是受皇命牵连，本不应获罪。

　　许录亭在心底分析的头头是道，却不知是在为谁找借口。

　　德馨楼那么多人，说来都是无辜，何以他心里只记着云婀了？

　　事情也不如许录亭想的那么简单，虽然只是一个梦，但这梦中的事是丝毫不含糊，律例官术，条条样样皆是俱全。

　　许录亭奔波了两天，仅是见到云婀一面。这个时候，也不由怪起墨双生将梦织的太过细致。

　　烦恼这件事的同时，许录亭还在为另一件事揪心——

　　林音，她居然对他要救云婀毫无意见。

　　说来这本是好事，省却许录亭费心思去解释，可心中另有一种浓烈的想法呼之欲出，音儿是不是根本不爱他？音儿是不是心底从来就没有他？

　　这股子情绪连同前日里的争吵不停的在脑中回转，小心翼翼的窖藏出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结果来。林音从来都不在乎，不在乎他和谁来往，不在乎他到底爱谁，所以现世之中也嫁的那么干脆。

　　许录亭显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论，猛的灌了好几口酒，默默不语。

　　墨双生是想让他明白这一点吗？呵，那还不如不知道，他不过是要一个相守一生的梦，何必旁人来多事。

　　许录亭撑着额头轻轻一哂，望着一池子枯败的荷叶，忽然想起那个俏皮的女子来，坐在荷叶之间仰头唱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她又可以穿着一身水蓝纹染宽袖裙，大胆的唱出‘不如怜取眼前人’。

　　若早些遇见的是云婀，他或许会娶她。

　　可如今他能做的唯有帮云婀逃生。许录亭微微凛眉，日间莫飞宇的话在耳畔浮响，心中悄然拿定主意。

　　只要从吏部尚书手中拿出德馨楼的名单，将云婀划去，就万事皆安。

　　而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当初赏识提拔他的知府大人。

　　许录亭觉得自己有些着了疯魔，但见莫飞宇那感激的神情，还是用力点头，说了一句：“一切放在我身上。”

　　好在许录亭平日里与吏部尚书颇有些交情，这次借着赏画为名到往尚书府，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与莫飞宇早已商议好，由他先到书房与尚书大人赏画，莫飞宇随后也来拜访，借机支开尚书大人，许录亭便趁此机会找到名单。

　　事情如计划一样进行的十分顺利，见到自己一手提拔的青年才俊，吏部尚书煞为热情，待许录亭拿出那幅天宗八年名家的画作，立时便将爱画如命的尚书大人吸引过去，拉着他进书房慢慢欣赏。

　　隔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下人来禀，朝请郎莫飞宇大人到访，说有要事相商。

　　许录亭明白，所谓要事，不过借口而已，但为官多年的吏部尚书却生怕真是要紧事情，略有不舍的放下画作，让许录亭随意坐坐，便要出门迎客。

　　“大人——”许录亭见状几乎下意识喊了一声，心底没来由的混乱起来。

　　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还好，万一被人发现，保管名单的吏部尚书必定会首当其冲的遭人借机弹劾，许录亭一直敬他为恩师，此刻所作所为无异于陷他与不义。

　　“录亭有何事？”尚书大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笑意，看的许录亭心里直发毛。

　　“没什么……”许录亭有些迟疑，仍是抱拳作答，心中亦知若此时停手，云婀便无法再见天日。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不迟。”尚书大人摆摆手，脚步已经跨出门槛。

　　许录亭愣愣点头，缓缓一叹，见他走远不再迟疑，关了房门迅速翻找起来。想到自己堂堂君子却做起小人偷窃的行当，又是一阵自嘲。

　　书房并不大，尚书大人似乎对许录亭很放心，所有的案底卷宗也一应俱全，连书桌上写到一半上呈圣上的奏折都摊在那里，上头清楚地列出九王爷的罪状以及一干众犯的处置方法：

　　谋逆之罪当牵九族，男丁流放，女辈为娼，十岁以下入官家养奴。其名下原为娼女者，折往军营。

　　看来莫飞宇所说全为实情，可是，偏偏找不到那份‘众犯’名单。

　　许录亭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已经上交？可这奏折分明还在，时间一分一毫而过，许录亭渐渐焦急起来，在书架前徘徊反复，忽然心底一惊，恍然似明白，莫非尚书大人……

　　脑中想法正起，门就倏然被人大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