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23、二十三

　　苏渐离回到房内，放定了那个精致的木盒，他总有一丝想不明白，图兰泰将盒子交到他手上时，明明就有一股加大的力道，然后眼神若有所事一般，他百思不得其解，提起把匕首，仔细把玩了一番，轻轻敲了敲盒子，嘭嘭声传来，让他发现了夹层。
　　他打开来看，发现一封信。
　　“休伦北荒端木太后紫海蕊呈大祁朝燕北国右丞相苏渐离阁下：
　　自肃北一见，别去已数月，然常有挂念先生谋断之论，妄自盼有再与阁下膝下常谈之日，今北荒临危，不知何所以，哀家常为所惧，所言如罗蓝教者，不知其所然，为盼阁下能所教，指点一二。燕北国主傅仲卿者，非大事者也，好疑，妄断，器狭，先生非池中物，必不相容，若能避，则幸甚，若能投，则无忧，呈书君前，望解惑，望醒悟。”
　　苏渐离一时不知所以，他觉得很失落，自己侍奉了数年的主上，却被一个不曾见过的人一语言破，也许是一种执念，太过于想在创造自己的神话，太过于想让自己成为一代名臣，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跟对人，也许是是时候该离开了。苏渐离拿起信札，抬手付之一炬。

　　“公子！公子！”门外又传来了阿水的声音，不一会她便冲了进来。
　　“怎么了？”
　　“我刚把郡主送回去了！”
　　“哦，我倒忘了这茬，看你们相谈甚欢，便没想打扰。”
　　“公子，郡主弹琴很好听呢。”阿水眼巴巴的盯着苏渐离。
　　“是么？能听出来？”
　　“听不出，就知道很好听。”
　　“早晨教你弹琴时分，你却睡着了，这可不能怨我，如果还想学，便要直说。”
　　“阿水觉得公子弹的更好听，阿水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调，虽然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但是一下子就把我吸引去了，在脑海里就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来，然后我就想啊想啊，阿水觉得听公子弹琴是很幸福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了，感觉很放松，也许这样的生活我没有适应，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日子，很陶醉，一下子便睡过去了，太累了吧，公子莫要见怪，阿水的失礼。”
　　“傻姑娘，自家妹子，哪里那么多礼，况且你也不是第一个睡着的人了，便当是用作催眠好了，你若喜欢听，我日后便常弹给你听，你若想学，我便教你。”
　　“阿水高攀不起公子这样的哥哥……阿水从未想过要认公子作兄长，只是这辈子都能跟着公子，服侍公子，只做一个小丫头，每天能见到公子，便就心满意足了，即便要我死了，或者断去双臂，我也无怨！”她憋红了脸，情绪有些激动，眼睛盯着苏渐离一动不动，水汪汪的珠子前，霎时间又泛起来一丝泪花。
　　“这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不要说些不吉利的，有我苏渐离在，就容不得谁敢乱来，怎么又哭了起来，有谁敢欺负苏婕，你便跟公子说，定饶不了他！”苏渐离想要从怀里掏手绢时，却突然发现手绢不在身上了，似乎想起来什么，手便只好缩下来，准备用袖管擦向阿水的脸颊。
　　“嗯！”阿水不再敢抬头来看苏渐离，憋着一股子劲像是无处发泄，也像是有许多言语，可就是说不出口，索性最终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她好像感觉到，这辈子除了阿妈会这样善待自己，眼前的公子，还是第一个。可是她见到苏渐离的手伸过来时，下意识的灵动一闪，立即回过神来，看了看苏渐离，发现苏渐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便破涕为笑，自己用袖子大把大把的擦着鼻涕眼泪。
　　“阿水，嫁去你们北荒的女子，会幸福么？”
　　“嗯！我们北荒的男子都很爱自己的女人，在北荒，平凡人家的男子都只能也只会娶一个妻子，不比东朝的三妻四妾，就算是贵族公卿家里，最多也就只娶两个来，有很多也只要一个，北荒的女子嫁人以后是有很多自由的，可以在草原策马驰骋，可以拥有自己的牛羊，嫁去北荒，是会很幸福的！”
　　“谢谢你，阿水，也许，是你让凝萱不会感觉那么害怕。”
　　“公子，你很在乎郡主么？”阿水嘟着嘴，斜着眼睛看着他。
　　“是啊，她是我的学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她比你还小，一个人远嫁北荒，无亲无故，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让她嫁过去的人又是我，是我向太后提议，两家联姻，虽说这是无奈之举但凡还有一个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样做，她这么小，就要去承受家族乃至国家的使命，可是她不来跟我哭，也不闹，知理顾大局，不让国主难堪，可越是这样，我越是心里难受啊，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公子，阿水也才十六岁而已，家破人亡，至少她还有很多很多人宠着她呢！嫁去了北荒也不会过苦日子，而且还有很多很多人不舍，阿水除了阿妈，都不知道不舍是什么感觉，可是阿水不也是一个人么？”阿水有些不满，嘴开始噘了起来，鼻子哼哼两声，然后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阿水，你不同，凝萱自幼娇生惯养了，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十几年就没有吃过苦，从来也没有远离过亲人，如今一下子什么都变了，我怕她承受不来。可是阿水很勇敢，从小就吃尽了苦，也很坚强，从来不抱怨，这也是让我感到钦佩的地方，想想若是换了我苏渐离，也不敢说能和你一样。”
　　“嘿嘿！公子，这算是夸奖阿水么？”刚刚还在负气的小丫头，立即脸上铺满了笑容。
　　“当然是，日后我得物色一个好婆家，才能把你嫁过去，能配得上我苏家的人，还得能配得上阿水的人。”
　　“不要，阿水不要嫁！阿水只要陪着公子就好了。”一副笑容灿烂的脸，旋即变得阴沉下来，一脸担忧，一脸恐惧，一脸沮丧的说。
　　“傻丫头呢，阿水总要自己长大的，凝萱不也要嫁出去了么。”
　　“其实，阿水也很佩服，也很喜欢郡主的。”
　　“哦？为何？”
　　“郡主能让阿水想起自己来，都是一个年纪，都要背井离乡，都没有了亲人，都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虽然郡主嫁去帝王家，不用吃太多苦，但是她要背负的东西更多，阿水家里穷，不用背负那么多东西，但是总是担心会被饿死，我们俩都要面对这些痛苦的，但是阿水遇见了公子，便已经熬过来了，而郡主，却才刚刚开始，或许也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惜吧。”阿水说得很认真，傅凝萱所要面临的境遇，她能够想到，两个人的命运似乎能划出惊人的相似。

　　而阿水不知道的是，她能和傅凝萱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许直至为她能放弃掉生命，但却不是因为傅凝萱，而只是因为苏渐离的一个嘱托和她的一个承诺。很多年后，当傅凝萱再次和自己的老师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想起这个叫自己名字是苏婕的女子，总是禁不住泪流满面。

　　大祁顺皇帝元方元年。
　　帝都汴梁，文殊阁，只有一只跳动的火烛，照在漆黑一片的屋内。门帘挑开，一个黑衣文士一般的男子，提着竹笼灯火走了进来，停在一张巨大撑顶的书架前，面向抚手度在身后，面向书架，背立着他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没有回头。
　　“深夜叨扰，大人恕罪，鸿鴒急报，北荒有使者到了燕北，估计离迎娶的日子，不远了，大人是否要派人有所行动。”黑衣男子恭恭敬敬的站在青衣男子的身后，像一个打杂的小厮。
　　青衣男子转过身来，一个巨大的影子借着烛火，投在墙上，屋里暂时陷入了沉静。
　　“北方的蛮子们，自以为依仗太阳神的庇护，如今开始涉足东朝了，也该给他们点教训，但是荒夷之地，总归是狼的家园，谋之无用。”
　　“另外，关于苏氏子弟入京之事，已经知会各诸侯国了。”
　　“苏渐离准备动身了么？”
　　“据线报，已经开始准备了，燕北国主开始对他有所猜忌，一切都在大人掌控之中。”
　　“派出两批暗杀使去，从血鹤营和白狐营中，挑选最精锐的暗杀使，不可有误，毕竟，不能让他太痛苦，太难过，安然归去吧。”
　　“属下了然，渐离身边那个女子，要如何。”
　　“先留着。”
　　“属下斗胆请问，罗蓝教之事，若不能掌控，奈何？”
　　“这群人，不过是疯子，你信不信。”
　　“大人说的，属下自是相信不疑，但属下愚昧，请大人明示。”
　　“像狗一样的疯子，你不能只给骨头，还要给肉。所谓形无所定，无敌的手段都要受制于人，有所求，便有所顾虑，只要将顾虑给他拿开，但不拿掉，如刀悬于头颈之上，便不敢放肆，纵横十二国的谋臣武将，终不能联合，皆有所顾虑。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最要紧的根本，最后的根本，在人心。有些人，生来便没有这样的心，又如何可以称霸天下，敌千军万马。”
　　“属下顿悟，敢问皇后所求罗蓝教入幕之事。”
　　“不予理睬，皇后愚昧，不足为虑。”
　　“喏，遵大人旨意。”黑衣文士退出门外，灭掉了灯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