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22、二十二

　　“苏相，国主召您入宫一趟，北荒来了使者，为提婚一事而来，您是出使北荒的使臣，应下这门婚事的证人，又是燕北的右相，国主说您得在场。”
　　“好，知道了，我一会便进宫，来使是谁？”
　　“不认识，不止一个人。”
　　“有没有一个叫闾丘俭的？”
　　“好像没有，那些人的名字，我也记不住许多，总之请大人过去便是了，下官先去回禀主上。”
　　“好，不送，容我收拾一会，随后就到。”
　　“告辞。”
　　传令官转身辞去，屋内就剩下了苏渐离和苏劲两人。
　　“劲伯，昌若飞鸽传书，说帝都已经要封彤国公庄青为司徒，入朝参政了，皇上还想召苏氏众兄弟入朝，并拟召父亲为太师，叔父苏仪为司空，叔父苏澈为殿前都指挥使，你有什么看法？”
　　“皇帝孱弱，如今太尉秦彤，太傅姜图与皇后抗衡，皇帝难以干预，召庄青入朝之事，想也不用想，定是皇后的主意，彤国公按血统上来说，是皇后的表兄，赵氏凭借德宗朝三军都指挥使的余威和旧部，再加上一个诸侯国公的力量，来与太傅和太尉较劲，拉上我们苏氏一族，这恐怕也是皇后的意思，苏氏门生故吏众多，又得仕子之心，皇室便会想拉拢过去，为她的左膀右臂，再加上，世人都知道，公子与皇后……”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现在她贵为皇后，出言不慎，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我看来，此举不仅仅是为了拉拢苏氏，恐怕她更想防着苏氏吧。”
　　“她为何要防苏氏？”
　　“劲伯，在这点上，你还是不如皇后的，你想，你会放心的把一个太过强大于自己，又难以掌控的势力，放在自己身边吗？一边用，一边防，这样能把威胁降到最低，她并不是只防着苏氏，想必所有能为她所用的，她都防着，彤国公入朝，她还要把苏氏拉进去，这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如此说来，诸位公子回朝，暂时是安全的。”
　　“没错。” 苏渐离淡然的说。
　　“另外，据传罗蓝教重现北荒，一夜间灭了四大主君满门，只有图合主君一人逃难，却是下落不明，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罗蓝教已有几十年没有在北荒作乱了，这次再次出现，定是有人后面指挥，一次就杀了三个主君，三死一逃，对北荒的人心打击极大啊，这件事情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也猜不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端木太后此时急着令人来燕北定亲提婚，也是想稳住北荒的民心。”
　　“罗蓝教如今在东朝活动频繁，一直跟朔月作对，加上天门教整体衰落，如今听说，罗蓝教已经渗透到了朝廷内部，皇后还想借蓝衣教之手，暗杀掉和她作对的政敌，朔月还是应该做出些举动了。”苏劲压低了声音。
　　“见机行事吧，我们在燕北的日子怕也不多了，趁着有些安宁的日子，好好过，日后难说会碰见什么，我先去见国主，你替我写封信回给昌若。”苏渐离转身准备出门。

　　一个贴在前厅后侧的身影迅速离去。

　　“臣苏渐离觐见国主殿下，”苏渐离在阶下行礼。
　　九旒黑帻、青袍广带的国主坐在高阶上，将手抬起，说道：“苏相请起。”
　　苏渐离看了看左右，骆安，窦升站在一侧，而另一侧站着北荒来的使者，面容生疏，没有见过。
　　“苏相，这是北荒端木太后派来提亲使，太傅图兰泰大人，殿前大将军呼邪顿大人和宗礼阿赫兰大人。”
　　“在下苏渐离，燕北国右相，幸会诸位大人。”苏渐离抱拳行礼道。
　　“久闻苏大人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苏大人是图兰泰想象中模样的英雄，若非国事劳身，若有机会，定会相邀苏大人，痛饮一回！”面相已近五十的北荒男人，向苏渐离抱拳回礼，他也和闾丘俭一样，穿着东朝的青衫布袄长裙，能看出来，定是非常仰慕东朝文化。
　　“大人客气了，能应大人之遥，苏渐离之幸。”
　　“此次来，蔽主上不仅给燕北的国主，郡主带来了礼物，也嘱咐臣，给苏渐离大人捎了一份礼物。”
　　“有劳太后挂记，苏渐离受宠若惊。”苏渐离确实没有想到，紫海蕊还会给自己捎带一份礼物。
　　“蔽主上言道，北荒与燕北能结秦晋之好，苏大人居功至伟，苏大人为北荒谋了一位好世子妃，北荒子民无不感念。蔽主上久闻苏大人文韬武略，所叹息之事，只见大人琴艺，谋略，未见得苏大人武功所长，今日特送此礼，往大人笑纳。”图兰泰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柄一尺长的铜柄匕首，他取出递给苏渐离。
　　苏渐离作礼道：“我东朝礼仪，庙堂之上，不可见刀刃，苏某收下厚礼了。”
　　“右相不必拘泥，我们也可以按北荒的礼制，不看别人送的礼，是为不敬，何况，孤也想看看，是怎样一柄利刃。”
　　“既然国主开言，臣领命。”
　　苏渐离将利刃出鞘，青锋立现眼前，明晃晃的透出光来，甚是耀眼，他的手指在刃口上拂了拂，轻轻一弹。他品鉴过许多好刀，一般而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觉出刀质，是好是坏，多半就能得出结论，图兰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巾往刀上递过去，苏渐离刚准备伸手去接，却见得手巾落在刀刃上，瞬间化作两半。苏渐离惊讶的看着刀锋，不禁啧啧称奇。
　　“这柄叫金鲨刃，蔽主上甚爱之物，望大人喜欢。”图兰泰将刀刃收了回去，装进木盒，双手将木盒塞在苏渐离手中，用力按了按，目光直视苏渐离，若有所言，但未明说。
　　苏渐离愣了一愣，回礼道：“多谢太后，多谢大人。”
　　“启禀国主，今日八月十一，蔽主上定下一个日子，一个月后，九月十一，乃是东朝，北荒共同的吉日，北荒即派出迎亲使前来迎接世子妃。此次礼单有牛羊各百头，良驹十匹，精麦五百囤，马奶酒百坛，青菓酒五百坛，粟丝千匹，金千两，银五千两，另迎亲按东朝礼节，北荒不派任何侍女，以遵从郡主习惯，世子亲自到肃北城门迎接，以表达我北荒诚意。”
　　“这么快了啊。”傅仲卿在高台上默然道。
　　“蔽主上也说，理解国主思女之念，每年都会允许郡主回燕北一次。”
　　“难为太后了，谁家的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儿女。”
　　“我北荒蛮族豪情，女子有自己的生活，蔽主上有言在先，郡主嫁来我北荒，定然不会受到一丁点委曲，并且日后，燕北有求，北荒必应。”
　　“若真如此，孤倒也真放心了，太后的意思，孤已经知晓了，贵使者一路劳苦，先回馆驿歇息，待孤与臣子商议，再给贵使者答复。”
　　“谢国主，如此，我等便先告退。”三名使者左手贴身，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致礼，然后退出了大殿。
　　“右相都听到了，有什么建议么？”
　　“单凭主上定夺。”
　　“这个时候，便要我来定夺了，右相让孤好生为难啊！不嫁，且不说结盟不成，指不定北荒还会因此与我结仇；嫁了，孤实在不舍唉……”
　　苏渐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明白，到底傅仲卿是真的不舍，还是一点不舍，另加更多记恨自己擅作主张，不尊王命。恐怕，从此傅仲卿对他都会有那么一层不信任了，而自己，心底也萌生了一丝失望，此刻，他竟对自己将要回到帝都，感到庆幸。
　　“罢了！终归要嫁出去的，看来太后对我燕北不算寡恩，如若凝萱能够幸福，孤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啊，苏先生，时日就这么定了吧，孤也不另作计算了，凝萱已经知道此事了，只是什么都没说，还希望先生，作为她的老师，跟她好好谈谈吧。”
　　“喏。”苏渐离的手微微有些凉，他抱着那只木盒，显得十分尴尬，脚步轻柔，缓缓地走出了宫殿。

　　苏渐离回到府邸，悠然听见后院内飘出一阵琴音，婉转低回，忧愁哀怨，绕梁而上，飘于云端，又一道从高处流落的细细的冰泉，似有说不完的眷恋，又有说不出的难奈。他疾步走入，听见一片童稚女声唱道：

　　“越漫路兮涉水，送佳人兮遥歌，望故乡兮不见，拓四野兮长战，蔽旌旗兮卷狼烟，为盼卿兮辞宫阙，落白发兮何时归。”

　　她唱的是一首帝都的民谣，说的是一个男子所爱的女子，为她采莲涉水，为她杀伐征战，为她辞去功名，为她白发同悲。辞意简约，然而意蕴悠远。歌声凄婉，有世家之气，凛然不可侵犯的雍容，霜雪高洁，并夹杂巨大的悲怆。
　　“效法古贤，琴声诉哀怨。老师真舍得凝萱远嫁北荒么？”
　　“渐离不舍啊！可是有什么办法，燕北若不用联姻捆住北荒，一世可保，难保后世啊！傅氏的子孙，不仅仅为自己，更要为燕北啊！”苏渐离有些动容。
　　“凝萱明白的！凝萱全都明白的！凝萱只是想听到老师说不舍得罢了，此去千山万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老师，我刚来老师府上，问了阿水好多关于北荒的问题，也许北荒也不像我想的那么可怕，凝萱是父王的女儿，是苏渐离的学生，还是燕北国的郡主，要为自己的子民广施恩泽，免于战乱，免于苦痛，凝萱不能让你们失望。”
　　苏渐离看着自己的学生，心中一片怅然，他又开始翻腾了，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去承担这一切，是不是显得太过于残忍，如果还能有选择，他定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如今，只有期盼，下一世切莫再生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