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29、第十六章

　　根据沉殷给我的那张记录，以及我在华府所看见的那些，我去了紫诛楼。这座位于无双城内的唯一有活人气息的楼，也仿佛同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一样，没有半点生机。
　　紫诛楼的楼主面色苍白，眼底有着深深的青印，他的唇泛着诡异的紫色，穿着一身白衣，怎看都像是短命夭折的鬼魂。
　　他坐在玉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同黎若，声音飘忽而诡谲，“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不解的抬头望着他，实在想不起我是同他有什么瓜葛，怎么好一副哀怨的口气啊。
　　“那个，我似乎没欠钱也没欠情吧？所以，你应该不是我债主吧？”我这样说的时候，黎若将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吐息之间的湿热在我耳垂撩起一片红晕，他低笑，“怎么？阿紫你很多债主么？我算哪一个？”
　　似乎很见不得我们这样的你侬我侬，紫诛楼的楼主抿紧了唇，眼神犀利的盯着我们，覆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青筋明显，他这样的举动不知为何就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浑身颤抖着。然而，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我，仿佛在审视着我的灵魂。
　　“为什么逃婚？”他挣扎着问，“既不想嫁？为何还应允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真不懂么？”他撑起身子，走下来，惨白的脸上飘过因为气恼而浮现的红晕。我看见他穿着白色的华服，却过分的消瘦，近乎晃荡。这样一个男子，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那双深沉的眼睛里，偏偏，那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就这样对视着，我心神一震，凝神之间，就发觉我已不是我。至少，那不是属于我的记忆——

　　你有没有见过这世上最通透空明的眼睛？无法用言语来叙述那一刻凝眸的感动，你只是希望膜拜在那双眼睛之下，只因为它看透了红尘软帐三千界。
　　现在，这双眼睛静静的看着我，镶嵌在一个清隽男子的脸上。
　　“萧慕。”他说。
　　“那又与我何干？”——这个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情感，是我在华府听见的那个紫衫少女的声音。
　　他微笑，一如上好的玉石温润，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他的谦谦君子之下有些什么，彷如深渊，一旦陷入便万劫不复。
　　“那么你呢？”他问。
　　“阿紫。”
　　“阿紫？没有姓？”
　　这次的回复有些久，“没有。”
　　“那么，阿紫，你来无双城做什么？”
　　“你是城主么？”带着挑衅的声音。
　　“我不是。”
　　“那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
　　“无双城没有城主，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他轻声笑，终于收起了那副温柔的假象，“鉴于我是城中唯一的活人，你也只能同我谈。”
　　“或者，我不需要。”少女说完，转身就走。
　　“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如果杀了你呢？”紫衣邪魅，宛如疾风的挪到了男子的身前，抬手五指就扣住了男子的脖颈。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边的笑意冰冷，“我讨厌同人谈条件。”
　　“阿紫认为有这个可能么？”明明应该是勾心斗角，却被他说出了一种别样的诱惑。
　　那一刹那，松手，少女低着头，“紫诛楼。这是我想要的。”
　　“甚好。”
　　“既然你不反对，楼主你来做。”
　　“好。”
　　…… ……
　　“你！”我是在黎若的呵斥下清醒的，呆呆的看着萧慕依旧澈然却不在空明的眸子，不能言语。
　　“我曾经在古书上看过记载，说星沉族人或有异能，其瞳可引人幻象。”我看着萧慕，“你是星沉族人，所以才能在阴阳交隔之地毫发无损，因为你们本来就属于这里。”
　　“可是……书上也说。”我的困惑显然取悦了萧慕，他低笑一声，却引发了一阵连续的低咳，等他勉强抑制住的时候，他对我说，“尽信书不如无书，阿紫你也这般迂腐么？”
　　尽管知道他说的阿紫不是我，我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
　　“我本来是该死啦的，但我要等阿紫你回来，问一句，为什么逃婚？”他看向了黎若，苦笑的扯了下脸，“不过现在，似乎我并不需要在等这个答案了。”
　　“我不是她。”
　　“这是你的答案？”他勾起唇角，满目苍凉，“何至于如此啊。”
　　“不过，我想我可以给你一个答复。
　　“你这一生是否从未离开过无双城？”
　　他默然。
　　“那么，你不知道吧？这世上足足有七个女子音容相貌同你的阿紫一模一样，而她们，密不可分。“”我顿了顿，“或者，你的阿紫不是有意离开，而是迫不得已。”
　　“这，算是安慰么？”
　　“如果她真的答应过嫁与你为妻，那么，你就该相信她。”这句话，倒是真的，以我在华府看到的那一幕来说，我相信那个少女的确是无情的，可她却答应了萧慕的求婚，所以，我相信，她的确对萧慕动了情，因此逃婚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而至于这个原因，我想应该同剩下的人分不开干系吧？
　　“我一直守着这里，等阿紫你回来，想要把这件嫁衣交给你。”萧慕说着，蹒跚的走上台阶，从几案上的锦盒中取出一件殷红炫目的长衣。
　　那件衣服……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嫁衣，我却在上面扑捉到了一丝奇怪的波动，像是一种邀请也像是一种诱惑，它宛如波澜的湖面在这袭长裙上幻化出种种，叫我欲罢不能。
　　“你拿去吧。”萧慕说着，将那件嫁衣丢了过来。
　　黎若先我一步握住了嫁衣，在手中只一捻，眉目便沉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月光蚕丝这等神物也能得到。”
　　萧慕只是如清风过境般的微笑，似乎又恢复到了我在恍惚间初见的那个男子，“这是阿紫自己准备的。”
　　我越过黎若，手轻轻的覆盖在了那柔滑的布料上，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我所想，她们找到了彼此，虽然很难堪却不得不承认彼此的身份，也不得不面对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融合和消失。她们不抗拒这个未来，因为她们清楚的知道彼此的残缺，但是作为已经孕育出独立人格的个体，她们也不可避免的拥有了自身的独立意识，所以，她们决定对我——也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本源略施小惩。
　　所以，这才是线索断断续续却从不消失的原因。
　　“有什么发现？”黎若关切的看着我，我却仰头看着玉座上的男子，微微笑了。
　　“萧慕，她很爱你，的确很爱你。”然后，我拉着黎若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释然的轻叹，和宛如烟花刹那的不详声音，我却不愿追究。宁愿相信这个男子为了执念一直守候在了无人烟的无双城，等待着他的新嫁娘归来。
　　可是，脸畔却滑过冰凉的水滴。黎若伸出食指，轻轻抹掉，低声叹息，“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可是，我怎么还会流泪呢？
　　我已经记不得这样流泪的感觉了，不能表述的感觉，随着那些泪水冲刷而去的是我无法忘怀却不得不放手的一切。我不自觉的抚上了胸前，闷闷的疼，是我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黎若，“为什么？”
　　“那是，她的意愿吧。”黎若握紧了我的手，轻声道。
　　我不语，似乎这样跟着线索一点一点的走，我多了很多——我不知道怎么称谓那些，但是它们搅的我沉甸甸的。
　　或者，这是我丢弃的在一点一点的回来么？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可是，如果这是必经之路，那么我想，我还是要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