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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七章 ...

  •   白褰出嫁的那一天,牡丹镇下了很大的雨,仿佛上天知道这场喜事其实是多么的可悲。
      没有十里长街的红妆相送,没有锣鼓喧天的鸾轿相迎。白褰只是一个人,穿着最简单的红裙,抱着牌位缓缓的从白家的后院角门走了出来。
      她转身,回头看了看这座自己生长了一十六年的院落,俯身跪地,重重的三叩首。
      “白褰不孝,请先祖原谅。”
      从此,她不再是白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只是一个丧夫独居的普通女子。
      大雨落下,将少女单薄的身子浇透,黑色的蜿蜒的贴着后背,仿佛是红色锦缎上刺绣凌乱的藤纹。或者是因为雨落天凉的干系,白褰两颊苍白的宛如冬日的白雪,一点樱唇泛着萧索的淡紫。然而,她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只是紧紧的将那牌位贴胸而抱,仿佛那就是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在雨中渐行渐远,那袭红衣也远远的消失在了牡丹镇深处。
      从那一日后,牡丹镇中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白褰。
      很多人都以为,白褰死了,毕竟她是那样刚烈的女子。因为不曾提起,所以渐渐遗忘。
      当白褰这个名字再度被牡丹镇中的人提起,是和新科状元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一次,她的名字带了恐慌。
      谢家的独子中了状元,谢员外很是高兴,不但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还亲自上京去探望了儿子的老师。本来这是件幸事,可当谢员外回到了牡丹镇,第一件事情竟然是举家搬迁。
      没有人直到原因,只有一个据说是谢家的仆人透露出的谣言,说谢员外看见了去大相国寺上香还愿的贵妃娘娘,这位娘娘便是当年的白褰,她还如少女一般年轻和美丽,一点都没有变。
      什么样的人会在十多年中不曾老去?牡丹镇中的人很震惊,而这时有老人便说,当初白褰出生的种种怪异。一时间,白褰变成了妖女。
      我来到牡丹镇的时候,这个谣言正盛,白家几乎成日闭门不出,只因那些舆论的压力。
      “真是愚蠢的凡人。”我轻哼,和黎若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朔方城,“明明白褰是本帝姬的人。”
      黎若笑,牵住了我的手。
      萧慕给我的那件嫁衣,绣满了牡丹花,而我却觉得这样的刺绣并不符合我的审美和品位,所以,这件嫁衣只是一个线索,一个告诉我下一步要去哪里的线索。
      牡丹和衣襟上被我搜查出来的褰字,黎若随手唤来了土地一问便知。毕竟,牡丹镇白褰可在当年风头一时啊。
      白褰的出生,的确很奇异,但如果想到她体内休眠有我的七情,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白褰出生在夏天,你不能指望在这个暑气炽热的时节还搞一出百花开,人家可还没休假呢。所以因了体内那一点的特殊,白褰享受了一回雪女的提前服务——夏冬雪,三日而不绝,当时是,镇内外交通闭塞。
      不过,也因了这个特殊,白褰曾被人怀疑前世有大冤情。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是那个关谁谁写的,误导广大淳朴的民众,怎么就冤了啊,人家那是特殊待遇行不?

      叩开白家的大门,是一个看起来精明而谨慎的老者,他探头来看了看我同黎若,微微蹙眉,“两位是…”
      “老人家,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询贵主人,不知方便么?”
      “我家主人不见客。”很快就猜出我们来意的老者冷下了脸,回身,就要关门。
      黎若撑住,浅笑却语气冰冷,“老人家,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吧?”
      “白褰早就不是白家的人了,你们便是来又如何呢?”
      “我们还是想见一见贵主人。”
      “进来吧。”极不情愿的,那人让开了一条仅容一人而过的缝隙。

      白家老爷倒是生的……嗯,很富态。
      我曾见过那土地献来的一副白褰的画像,颇为清秀雅致的一个少女,含着羞涩三分依着一株碧竹,身影蹁跹。怎么看都带着点烟雨的碧玉清丽,可是这位白老爷,着实……咳咳,所谓基因突变吧,怎么就能生出这样一个水做的女儿呢?
      我窝在黎若背后,抿紧唇生怕一个不留神就笑了出来。
      那白老爷富态万分的拘在椅子里,弄的肥嘟嘟的一团,尤其围着狐裘围脖映着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如果可以忽略那张脸上凝聚的目中无人,我倒觉得这会是个可爱的老头子。
      不过,见到白老爷,我也算知道为何白褰的特殊了。这位白老爷虽然用了劣质的易容伪装了自己,但我一看便知,他同那些及冠的青年们并无察觉。这样想来,肥嘟嘟可爱的少年窝在椅子里,偏还要故作矜持的维护着老态,怎能不要人发笑?
      “白褰早在数十年前就被驱逐出了我白氏一族,她同白氏再无干系。”冷冰冰的话语,但要忽略我眼中那粉嫩的少年眼底的委屈和不甘。
      “白氏?”黎若抓住那个词,凝眸一想,问,“可是海琊白氏?”
      “不错,敝祖上居于海琊,后因战乱,本族才避世到此。”
      海琊白氏——魅灵族和人类的结合,他们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寿命,同样也有着非凡长的青春。对于常人,十几年足够衰老,而对于他们那不过只是漫长岁月中的片刻而已。
      “白氏有训,隐而避世,不得为外人道。”黎若沉吟着道,“那么,白褰……”
      “她被黜出白氏,便是因为她要为陆家那小子讨还公道。”白老爷轻哼,很是不满,“公道,这世上谈何有公道。”
      “你是她弟弟?”我突然问道,却暗中施加了一点小影响。
      “才……才不是呢……”
      “哈哈,你一定是她弟弟,而且还是个恋姐狂。”我大笑,几乎傍在了黎若身上。
      “你……你……”
      “我想,按照你们白氏一族的算法,你其实还未及冠吧?还是个小娃娃。”我唯恐不乱的拍起了手,看着那白老爷反也不是不驳也不是的样子,笑的更开怀了。
      “小娃娃,还装老人,真是不害臊不害臊!”
      “阿紫!”黎若捉住我的手,对我摇头,“内人顽劣,白公子还请不要计较。”显然那“白老爷”的行为坐实了我的猜测,是以黎若即刻改口,可不知为何,那声白公子有些上挑的尾音,听起来似乎并不平静。
      嗯,狐族果然是护短的,看那将我揽在身边的架势,我就知道这个小小白公子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我得意的缩在黎若身后,对着那“白老爷”眨了眨眼睛,笑。
      “莫闹。”黎若转头,对我摇头,低声道。
      “你们是双生子?”我却望着那“白老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同白褰生的一模一样,而我却记得,白氏一族因属半人半精灵,子嗣艰难,往往一代只得一个便是大幸了。
      沉默了许久,那白老爷一笑,抬手抹去了施加在脸上的易容幻术,对我苦笑一声,“白褰不该活得。”
      他靠在椅子上,开始用艰涩的语调讲述,我拉着黎若寻了个位子坐下,只静静的听。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本该一脉单传的白家并没有期望什么改变,但白夫人分娩的那日,竟然诞下双子,可这喜悦还未曾氲开,那先出世的女娃便没了气息。
      白夫人心痛欲死,而爱妻如命的白老爷不忍见夫人这般,便温言相劝,说他记得有什么秘法可以令白褰起死回生。
      于是,那一日,白家的求急书便传到了无双城的紫诛楼内,接着便是那逃婚之事了。
      似乎所有的线索都系在了白褰的身上,我同黎若对视一眼,问那白公子,“这法子,要如何?”
      白公子轻叹一声,盯着我,“我见过你的。”
      “你一直陪着白褰,一直到她叛出白家,再不知所踪。也是那日,你也不见了。”
      “我?”
      “尽管你们不同,但我知道,你就是她,她也就是你。”白公子肯定的点头。
      “那么,你同那个……”我顿了下,还是选择了用“她”来称呼,“我是说,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么?”
      “陆家的事情,白褰很伤心,她曾几次要自裁,却都被家仆发现给拦了下来。那个时候,陪在白褰身边的,就是她。
      “她曾对白褰说,就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只要在忍忍。”顿了下,他继续,“我觉得很奇怪,这并不像是安抚之言,再后来,白褰被我爹爹逼着嫁给族中的一位公子,她死活不从,便抱着自己雕刻的陆家公子的牌位,离了白家。”
      “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穿着嫁衣,她跟在白褰身边,一直把她送出了白家的门。
      “也是从那日之后,她同白褰都失踪了。……如果,如果不是这一次谢家的事情,我也并不知道白褰入宫了。”
      “白褰她,是阴时阴刻?”
      “你怎么知道?”
      “怪不得。”我了然,对黎若无奈的摇头,“她在借着白褰的阴气将养融合,所以白褰不能死。”
      用独特的法阵刻在体内,将白褰的三魂七魄都作为天然的养料,她们……她们是将白褰作为了一个活生生的炼器,将彼此融合为一。
      这个法子,只有在我父尊书房保留下的一孤本中才有记载,而那本书,不巧我曾看过。虽然是我误拿,只是匆匆一瞥,但我却记得这种法子——那被牺牲的女子再无转世的可能,她的魂魄将飘荡在九天之间,永远不能得到安宁,直到魂魄中的灵气被耗尽,然后分崩离析。
      那,实在不能称之为光明正大。
      白褰她,就变成了那样的女子么?
      “这也解释了她入京进宫,成为贵妃。”黎若双目明朗,看着我,“她执念不灭,恐堕厉鬼之道,想必她们在帮她化解此念。”
      “所以,进京就能找到了?”我有些欣然,这样的找寻着实……不适合没耐心的我啊。
      “或者。”
      我转向白公子,“白褰本不该生,今已亡毙,也算合了天道之意。可此女……诸多事端因我而起,我会给白家一个公道的。”
      “什么公道?”白公子轻笑,他起身,并不在意,“我说过的,这世上本没有公道的。”
      “海琊本灵气充裕,却被杀戮耗尽,令你们背井离乡。”我望了一眼黎若,黎若颔首,他摘下了自己的香囊,递给了白公子。
      “这香囊中有我羽族和狐族的诸多灵草珍宝,你将它撒入海琊的灵地石上,我敢担保,不出三个月,便还你一个得天独厚的海琊。”
      “这算,施舍么?”
      “你可以拒绝。”黎若挽着我的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告辞。”
      我最后看的那一眼,这个稚嫩的少年呆滞的握住黎若的香囊,看不出表情。我渐渐走远,他站在屋内避开了光线,阴影在他身边聚合交散,我突然觉得少年就站在凝结了百年的悲哀中。
      那个时候,这给为后人所惊艳的白氏领袖,其实不过是一个委屈的孩子。
      只是呵,我们终究都要学会去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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