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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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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寻归术”演算出的结果所示,柳烬秋在三个月后到达了潭州。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自然不该再麻烦已经救了他一次的青年。于是他留书一封,直言自己会在事了之后去千岛湖登门拜谢,便在那个夜晚只身上路了。
但以一个普通习武之人二十余年的浅薄见闻来看,他对自己的敌人,显然还是知之甚少。
在踏入潭州城的第一个晚上,他再次回到了梦里的千岛湖,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里,那棵高大的槐杨树下。
“云沉——云沉——”
意识朦胧间,他听见有人这样喊自己。
真是奇怪,“云沉”确实是他的字,但……记忆中,似乎从未有人会这样喊他。就连他自己都曾无数次纳闷,北地霸刀山庄耍刀的男儿,怎么会学那些酸掉牙的文人给自己取个字?难道自己也被千岛湖那些花拳绣腿的读书人带坏了不成?
三个月前他睡梦中——也许是梦——被黑暗吞没后听到的那一声“云沉”,想来并不是他的幻觉。他记忆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藏着一只不知姓名的幽灵,“云沉”这两个字,也许正是个中关窍。
恍惚间,他睁开了眼,阳光漏下枝叶的缝隙间,扰得他头晕目眩。
“云沉,你又替我去打架了?”少年温软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师兄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他们要说,便任由他们说去。”
“说什么呢?”柳烬秋听见自己极其不满的声音,他抬起手来揉了一把少年的脸,“‘君子不立于围墙’不是这么用的!小爷我看他们不爽,揍就揍了,我既不是君子,他们也算不上危墙!”
他又倚回树上,双手交叠在后枕着头,说出的话懒散又恶劣:“小没良心的,你才不是死人脸呢。要是再有谁敢骂你,小爷就把他揍成真的死人!”
“云沉——”少年拖着调子喊他,语气担忧,“你这样又要被方先生罚了。”
柳烬秋却笑了,笑得很是夸张。他转过头去看少年,如他所想是面无表情,全然看不出一丁点言语里担忧,让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少年那张脸。
“梧月,你怎么就是不笑呢?哭也不会。”他故作苦恼,“如今这是担心我呐……还是嘲笑我?”
少年任他揉脸也不反抗,只是把手叠在一起,反驳道:“我才不会嘲笑云沉——”
“知道了知道了。”柳烬秋将少年的脸揉搓成奇形怪状,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哼哼两声,端的是不可一世,“罚就罚呗,那个魔鬼,小爷我怕他不成?”
“云沉——”少年软着调子,“不能这么说方先生。”
柳烬秋原本以为,少年说的是自己不该骂人。他是什么人?是北地人尽皆知的混世魔王,是打不得骂不得的柳家少爷,是无法无天从未碰壁的武学奇才,骂过的夫子数都数不过来,还会在意这些?
他不曾记得,在见识过那位方先生的真本事又得知其来历后,自己是如何后悔曾出自他口中的,有关“鬼”之一字的所有诋毁。
现在,他不着调地笑着,语气乖张又欠揍,“我知道他是你的师父,可是呀……我偏不。”
柳烬秋冷眼旁观自己这具躯壳和少年打闹,脑子如同生了锈的刀刃一般,钝得厉害。他瞧得分明,眼前少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与自称杨青羽的白衣青年少说有七分相似,甚至可以负责任地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的。
是巧合?还是如上次一般,自己本不该看清少年的脸?或是因身份之故,自己下意识代入了?
在他的记忆里,长歌门客卿方景逸的弟子杨庭照,从不曾有哪一个师弟。杨青羽是谁?梧月……又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剧烈的疼痛钻入脑海,翻搅着他的意识,直教他眼前发黑。
这种时候,柳烬秋反倒想起了一件事。
月凉如水,清辉洒在他刚给自己倒好的那杯白开水中,少年于小院中拔剑而舞,翩若翻飞的鸟儿。起因、经过、结果,他都没能回想起个一二,唯独记起他对少年说的那句话。
“才不是轻如鸿毛,于我而言——你是梧桐枝头一片月。”
梧桐枝头一片月,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