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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像只忍辱负重的小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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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陆渊想,肯定没完,还不来一句祝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之类的话?可等了半天,房间内一片安静,只传来那孩子规律的呼吸声,陆渊笑了下,突然意识到今天怎么笑了这么多次,若是让佛堂里的母亲看到,可又要被责怪行为不端了,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陆渊似是听到阿弃那边传来一些声响,想要从床上起身,但想着阿弃不喜睡觉时被打扰,府内也没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再侧耳一听,杂音已经没有了,便放心睡了过去。
天还未大亮,陆渊还在梦里,忽然感觉额头上有隐约的风动,一双清明眼立刻睁开,“大胆!”
伸手便擒住了眼前的一个小物件:“这是什么?”
站在帐子外的小人被陆渊这声低喝给吓了一跳,原本是想用这只小木鸟啄一下陆渊喊他起床,谁知他沉睡中竟还如此灵敏,一把就夺走了小木鸟。
这玩意还比较粗糙,他那么大力,不会坏掉吧,阿弃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掀开围帐:“别使劲,小心把它捏碎了。”
陆渊这才意识到,手中截到的这是个木头鸽子,像是从一块整木上刚雕出来的,栩栩如生的眼睛和羽毛,再加上像剪子似的尾巴,若是能再涂上颜色,怕是要以假乱真了。
陆渊琢磨道:“这小鸽子,是你雕的?我说昨天我怎么听到有声音呢,你怎么出去的?没听到门响啊,你不是从窗户爬出去的吧?这木头哪里找的,你会砍树?不是吧,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也没关系,知道了就知道了,不就是一棵树,你砍了我整个花园,我都没意见……”
阿弃看这人神色恢复正常,大早上起来又要开始唠叨,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说了一句“生日礼物”,便回床上继续补眠。
“生日礼物?我还没有收过这种礼物呢,你手真巧,这么小居然还会木工,你什么时候学……”
阿弃心想,这人怎么能醒这么早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的,但他实在太困,无力接话: “寝不语。”
虽说阿弃年纪幼小,但言谈举止不知何来的隐隐威严,陆渊果真不再说话,将那只木头鸽子抱在怀里摸来摸去,仿佛真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飞鸽。
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阿弃便起身了。
一抬头,看到床头一身红衣。
穿戴完毕,将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正想叫陆渊,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床上了。
太阳初升,挂在院内玉兰树的头顶,嫩白的玉兰花挂满枝头。阿弃看着在院子里舞剑的陆渊,一丝噩梦后的疲惫也没有。
似乎陆渊偏爱水蓝色,头发也用天青蓝色的缎带拢在脑后,寒风中随身形的变动而瑟瑟飞舞,一柄长剑,或刺或挑或削或旋,剑芒随着他眼里的光芒而动。
阿弃知幼年记忆中的母亲跳舞的身姿妙绝,今日却知,有人舞剑,却也可摄人心魄。
普通的一把长剑在他的手中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灵动若水中蛟龙,缓和处若风拂柳枝,凌厉处若浪拍礁岩,长剑游转,晃花了阿弃的眼,阿弃被惊讶得呆掉,直到那人回身一刺,剑尖直指云弃眼前。
陆渊收剑入鞘,意气风发的模样:“看傻掉了?这凌云剑是不是很漂亮?刀剑无眼,你得反应快点,居然都不知道躲的。”
阿弃这才反应过来,心想这人要是少说两句,可真就完美了,转身回房吃早饭:“你又不会害我,躲什么?”
陆渊笑道:“不止不会害你,我还得教你。”
陆渊早就在家里的学堂学了几年,原本也不必与京城里其他公子哥都挤在私塾一起上课,但由于他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怕他难以结交同辈,陆老将军便让他来京城最出名的私塾上学,一方面即便习武,也需懂得些笔墨,另一方面也想要他了解下城中几大世家公子,多结识些友人。
阿弃一进入私塾便知这里不简单,每个公子哥身边都有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书童,笔直的站着绝不多言,只是站在自家少爷身边随时听吩咐,有要泡茶喝水的,有要去涮洗笔砚的,甚至有要去抓只昆虫进来玩的。
讲课的老夫子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只管自顾自的讲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下面的人再乱只当老花眼犯了,眼不见为净,毕竟这些人来头都不小,回去告个一状,自己一把老骨头可遭受不起。
陆渊虽志在武学,但也一个字一个字的跟着学那些八股,夫子说什么便做什么,坐得端正,下笔稳当。阿弃站他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夫子讲什么,便在心中默默念着,想着这可不算偷学,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学,多学一点就是多赚一点。
突然不知哪家的少爷那边一声砚台掉了地,吧嗒一声碎了个稀巴烂,接下来就是那家书童跪地求饶的哭泣声。
“少主子,奴才知错了……”
“知错?!你知哪门子错啊,怎么叫你磨个墨都不安分,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奴才……奴才……”
“你还哭!委屈个什么劲,本少爷才委屈呢!这可是相爷特意从江南给我带来的好砚台,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给我打碎了!”
私塾里只剩得一个越来越高昂的骂声,一个越来越低沉的哭声。
老夫子懒得管别人的府内事,说了声歇一盏茶功夫,悠哉的出去了。
私塾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几个好朋友聚在一起,谈论着最近京城里最新鲜的话题,书童们也因主子们的熟络而亲昵起来,阿弃看着教室里闹哄哄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休息是要出去玩,还是要继续读书。
看着陆渊还在那边练字,阿弃索性也站在一旁,滴溜溜的眼珠子却在四处乱看。
这时,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笑意盈盈的跑了过来,“陆渊,又被老夫人逼来练字了?我病了几天这才来上课,你都不想我一想,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就不够意思了。”
阿弃被这句招呼语肉麻到不行,想不出这好模样的人怎么说的话这样轻浮,看陆渊没有停笔的意思,便说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还在练……”
“练什么练,我看不到吗?你家少爷还没说话,你插什么嘴?”
阿弃被人顶了回来,瞬间涨红了脸,往常都是自己怼别人,没想到被人给怼了回来。但仔细一想,自己身份低微,少说为妙,免得牵连陆渊家教无方。
这时候陆渊刚好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眼波流转的绿衣少年:“桑落,这是我昨天刚收的书童,是不是很可爱?我跟你说,一开始我都不知道,给他换了身衣服,才发现这个小崽子粉雕玉琢,还不知道长大后会长成什么样。”
“凡事亲力亲为的陆家独子也开始使唤人了?哪里收的小孩儿?”桑落好奇的眼睛在陆渊和阿弃之间逡巡,像是非要看出点什么,但看阿弃着实还是个孩子,想来陆渊应该没什么奇怪的癖好,但对陆渊玩这么一出,着实不解。
这京城里哪家少爷收仆人都不稀奇,就他陆渊稀奇。也不知道陆渊在定国将军府上怎么长大的,出门竟是从小连贴身仆人都不带一个,这私塾里只有他独来独往,一个书童都不带来,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打理。
阿弃原本准备了一番凄凄惨惨的说辞,说自己做乞丐如何辛苦,却被定国将军府的小善人领回了家,公子待自己如亲生兄弟,大恩无以为报,只好侍奉左右。
只可惜阿弃还未出口却被陆渊打断了:“怎么来的,就不便详细说了,给孩子落下个心理阴影多不好,让他以后忘了吧。反正我是拿他当弟弟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想要个玩伴,这下可自在了。他随我府上姓,大名陆弃,你要想的话,可以叫他阿弃。”
桑落和阿弃俱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阿弃心想,怎么改名都不跟我说。
桑落心知陆渊那个爱见义勇为又喋喋不休的德性,八成是在那条街上捡来的野孩子:“只要你家老将军点头同意,他叫啥都行。阿弃是吧,你家公子要休息一会儿,你还不赶紧去端杯热茶来?看你长得周正,怎么做事这么不周到。”
阿弃赶紧应声去打水,不敢顾及快跳出嘴的心跳。
陆渊看着阿弃的背影,对桑落说道:“桑落,别这样,阿弃只是个小孩子,你别吓坏了人家。”
“我只是替你管教下,不管不成器嘛。你当他是弟弟,别人还真以为他也流着陆家血脉?”见陆渊脸色阴了下来,桑落也不再提阿弃的事儿,并排和陆渊坐在一处,缠着他问东问西讲南讲北,手舞足蹈好不欣喜。
昨天还是小乞丐,今天就被赐名陆弃的小孩子垂手而立,听不进这两位在聊什么天高海阔,只在心内将这名字描摹了上百遍,小手攥紧,提醒自己别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