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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的笑眼,他的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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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金漆“定国将军府”五个大字,就这样映入了阿弃的眼里,阿弃咽咽唾沫,身上竟有些颤抖,偏偏少年更紧地握住了阿弃的小手,“怎么,阿弃不想和哥哥在一起吗?”
阿弃瞧瞧自己的那一身乞丐打扮,又想起刚刚骂定国将军府虚情假意的话,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一张嘴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弃,看着我。”
阿弃抬起头,对上了少年一双笑眼:“我就是定国将军府的少爷陆渊,我想留你在府内,做我的书童,你也可随我认些字,读些书。等你及冠之后,你要想的话可以随时离开将军府,你觉得好吗?”
这位叫陆渊的少年,语气沉稳,态度坚决,阿弃不由地“嗯”了一声,随着陆渊的脚步跟进了定国将军府。
府内亭台楼阁皆有,处处现着豪气和雅致,可阿弃并没有心思欣赏,被陆渊牵着的手心里早已满满都是汗水。
还在犹豫之间,就已经到了定国将军的书房门前。
阿弃细若蚊子般的声音问道:“你爹长什么样子啊?你今天明明是去给乞丐施粥的,却把我领回家,你爹会打你吗?你不是说你爹很凶吗?”
陆渊反问道:“一路上都没见你说这么多话,这是紧张了?还是说我挨打,你心疼?”
阿弃抽回了自己的手,低头踢着门口的柱子:“我才不紧张。”阿弃猛地仰头,正好对上陆渊笑意正浓的嘴角。
陆渊低头道:“将军府里也最见不得眼泪,进了将军府,可不能再哭了。”
老将军刚从东海除寇回来,正好这段时间在府内休养生息,除了盯着陆渊练剑之外,就是在书房里看些兵书,但书房内的墨香掩盖不住老将军大半辈子的肃杀之气,那眼神仿佛已化成他的一把剑,凌厉异常。
阿弃只觉得再被这么盯下去,自己八成身上要长出窟窿来,可等了半天,老将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陆渊说了句:“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你想要个玩伴也好,但武艺不可荒废,上学也莫要耽搁了,过段时间来书房里我考考你。”
陆渊点点头,谢过父亲,便拉拉阿弃的小手,低声道:“快谢谢陆将军啊。”
不知何时就傻掉的阿弃才立刻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头:“阿弃谢过老爷。”陆老将军摆摆手就让他们撤了。
陆渊让管家老忠叔带着阿弃去沐浴更衣,再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满怀期待地等着那扇房门被一双小手推开。
半个时辰过去了,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阿弃低着头玩弄着衣角,就是不肯迈进那个门槛。而门内的陆渊,望着桌上美味佳肴冒着的热气越来越少,起身要叫厨娘把菜再热一遍。
哗的一开门,却只见比自己矮一头的阿弃,愣愣的站在门口,仿佛受惊一般,圆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陆渊看他这个样子,怕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陆渊把手在阿弃面前晃晃:“想什么呢,还不快进来?刚洗完澡,在门口吹风要着凉的。”
“我……我……”阿弃吱吱呜呜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再不进来,桌上的菜都凉了,吃进去会肚子疼,还不进来,呆在门口当小门神吗?”
陆渊说不知道阿弃的口味是什么,只好每样菜都给阿弃的碟子里放了一点,不停的给阿弃介绍,每道菜是什么,功用在哪里,哪样是甜的,哪样是辣的,生怕阿弃不喜欢。
阿弃拿着筷子,看着已经堆成小山的碟子,眼里的雾气越来越浓,但想起白日里陆渊说过将军府里见不得眼泪,愣是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出来。
“阿弃,是不是你不喜欢我给你挑的衣裳啊,你不喜欢我再给你换。又或者是,你不喜欢这些菜?还是你都不喜欢?”陆渊猜测着阿弃不动筷子的原因,“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长大,也没有弟弟让我照顾,我不知道你不喜欢,你有什么不满的,我都会给你重新安排,你看行吗?”
阿弃本想了一对感谢的话要说,但被陆渊这么连环炮的一问,顿时全都给憋了回去:“你怎么那么啰嗦啊,我有说过不行吗?”
陆渊听到这话面色一红,啰嗦吗?还好吧,感觉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是为阿弃好,这小崽子竟然还敢嫌我啰嗦,索性放下筷子:“你要是觉得我啰嗦,我便不说了。”
阿弃静静看着陆渊片刻,旁边这位少年身躯细长,眉目温和,束起的长发显得整个人更精神了,可比在街上看到的人漂亮许多,等再长大些,不知道这人会怎样。转念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转了个话题:“怎么给我找了身红色衣服呢?我还没穿过这么亮的颜色……”
陆渊当即顺着这话题又开始了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专门去问了我娘,我娘说穿我的旧衣服就好。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又找了府上一些老仆,他们说红色喜庆,小孩子穿红色寓意好,能压得住邪祟。你刚来府上,我这也没有你合身的衣服,只能拿我旧衣服改了一件出来,等过两天我找人给你做几套新衣服来,这套就可以不穿了,你先忍两天。”
细细的打量着对面那位刚领回家的小崽子,虽稚气未脱却也看得出来眉清目秀,这白净的肤色,配着大红色绣金边的长衫,生龙活虎的模样,看了很是喜人,陆渊补充道:“你生的白净,穿红色确实很好看。”
阿弃丝毫不介意这是旧衣服,听完这么长的来龙去脉,却没再说陆渊啰嗦:“好,那就都要红色的吧。”
陆渊想这便是被认可了,对自己的审美非常满意,便催阿弃速速吃饭。
阿弃把米饭塞了满嘴,指指自己不能说话的嘴示意,我已经努力的在吃东西了,你就不要唠叨了。于是,风卷残云之间,桌子上已什么都不剩了。
看着正抚着自己圆滚滚肚皮的阿弃,陆渊的笑意像是湖面的涟漪一样荡开。一直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这下有了阿弃,陆渊知道自己不需要再羡慕别人了。
休息够了,带着阿弃在将军府里认路,曲院回栏种种,阿弃认得很快,叫什么名字、什么人住、怎样才能走回陆渊自己的房间,只给阿弃指了一遍,阿弃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全部记了下来。
阿弃看着陆渊越睁越大的眼睛,撇下了一句:“不用夸我,我见过的世面可多了,不用诧异。”
“小小年纪真是不该小看你,你记性这么好啊,带你走一圈你就都认识了,那你能识字不?会练剑不?”
阿弃答道:“字认得几个,但年纪还小,不曾学武。”
“感觉捡到宝了一样!哈哈……学不学武都无所谓,反正有我在,谁还能欺负了你不成,我们四大营可不是吃素的,就是借他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负我将军府的人。”
阿弃正想问陆渊何为四大营,就见陆渊忍不住上手捏起了阿弃婴儿肥的脸颊,阿弃小脸唰的一红。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有人陪,陆渊头一次觉得有个弟弟居然这么有趣,看着这小崽子活蹦乱跳的样子,不觉喜上眉梢。
陆渊越热情,反倒是让阿弃不适应了,任他玩了半晌,感觉自己脸都快被捏肿了,终于问了一句:“还不休息?”
陆渊顺了顺阿弃刚刚被风吹乱的头发,“走走走,我不怕麻烦,别人可怕麻烦。你这倔脾气,一般人也伺候不了。从今晚起,你就和我住一起。瞧,屋子另一边已经叫人给你备了张床,你就睡那里就好。虽说你是我书童,但我是拿你当弟弟疼的,不要太感谢我哈哈哈。”
陆渊真的好周到啊……阿弃看看那张床,再看看隔了有五张床远的陆渊的床,点了点头。
入夏时节,到深夜还是有些寒意的。
躺在床上的阿弃透过那扇留了一丝缝隙通风的窗子,直直的看着外面暗黑的天空,只有一弯新月挂在孤独的挂在天空,那个弧度,让阿弃想起陆渊笑起来的眼睛,他伸出小手,照着月亮的轮廓划着大概,好像是这个样子的,似乎比月亮还要再弯一点呢,对对对,是要再弯一点。
阿弃再用手比划了一下,肯定了肯定,嗯,就是要这个弧度才是刚刚好。突然想起白天里在将军府书房里听到的一席话。
“今日是陆渊十六岁生辰。”
阿弃想想可不是嘛,那么多人在盛粥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声陆公子生辰快乐,可自己这都住进将军府了,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该是有几句祝福的话。
刚阖眼的陆渊听到阿弃那边传来的动静,拉开帘子起身,持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就要过去看看那个不安分的小崽子。
“阿弃,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敲东西的声音?”
阿弃心想,自己有那么大动静吗,连忙安静下来说道:“别过来了,你就躺在床上吧,我不喜别人看我睡觉。”
陆渊愣了一下,这孩子奇奇怪怪的要求还挺多。
陆渊说道:“嗯,我已经躺下了,不过去了,你把被子压好。夜里凉,你身子骨还小,又没学过武,禁不起风吹。我刚刚感觉到你那边有风声,是不是窗户没关好,你自己注意这点啊。你也太弱了,要是还觉得凉,我就找人帮你加一床……”
“生辰快乐……”
阿弃从来没有说过好听话,甜言蜜语什么的更是不会说,说出这几个字愣在他小肚子里绕了九曲十八弯的肠子才从嘴里出来,后面快乐两个字更是声音又颤又低,是把小脸捂在枕头里才说出来的话。
陆渊听着传来的断句,嘴角在漆黑的房间里扬了起来,片刻之前还有的睡意瞬时不见了,索性睁着眼睛盯着垂在四周的纱帐:“嗯,谢谢,虽然声音小了点,但是我听得很清楚,一字不落。”
阿弃终于从枕头里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