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白蛇]德鲁伊才不是妖怪！》轩辕煦

58、两全道医

　　建康府天色蒙亮。

　　刚休息了两三个时辰的小商贩，再度勤劳的出了摊。

　　前线的战事对不远处的建康府亦有影响，不光有因军队城外驻守操练而更为良好的治安，还有人们迫切想要攒些金银应对风险的勤勉。

　　安道全驱赶着厢房状的马车，跟着排队出城的人群缓缓前行。

　　两个道家打扮的中年人，跟着守门的军士，仔细查验每个出城的行人。昨夜余家被大闹，老护院已将所见尽数禀告了建康府的王知府。

　　子不语怪力乱神。

　　科举出身的王知府虽心知鬼神妖魔一事，但表面还是做足了功夫，张贴出缉拿江洋大盗的告示。把昨夜掳走余员外的恶行，硬塞给了一伙滑不溜丢至今未落网的水匪。

　　出城讨生活的行人和马车缓缓行进。

　　很快轮到了安道全。

　　守城的军士常年驻守城门，对建康府的乡绅富户如数家珍，他自然知道两全道医唯一的徒弟安道全。

　　大夫是个令人尊敬的职业，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军士。

　　两全道医又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不愿意得罪人的军士笑脸迎人，道：“这是要出城啊？劳烦，检查下马车。”

　　“对啊，有人请我师父出诊。”

　　安道全打起马车的帘幕，一股中药味飘散而出。白发白须的两全道医盘坐，单手持了一卷泛黄的医书，边看边嘬着杯中茶水。

　　马车被改造过，两侧皆是简易的药架。

　　除此之外唯有两全道医所坐的桌几下面能藏些东西。可那桌几不过常人跪坐高矮，若藏也仅能藏住个不足七八岁的孩童。

　　马车里有什么几乎一目了然。

　　两个道门修行人随着安道全挑帘，也看了过来。但他们并未细看，而是向两全道医点头行了个道家礼节。

　　两全道医抬手还礼。

　　军士见状，不再细查，抬手道：“好了，放行。”

　　安道全放下帘幕，再度赶起了马车。比起寻常人家用的牛车、驴车，马车行驶的速度更为快速，不过盏茶时间就不见了建康城门及护城的青溪河的影子。

　　越朝和海赤罗相继撕掉隐身符，显露出身形。

　　被海赤罗守着的余员外，早被安道全调配的药物迷昏，安静的躺在马车的角落。

　　没有了隐身符和障目符的遮蔽，他虽还是一副富态打扮，但眉眼间充斥着愁楚和倦怠之色，睡梦中依旧显得很是不安。

　　出了城门，橘英立刻钻出茶几，变回人形，找了个远离两全道医最远的角落坐下。

　　虽说两全道医的马车车厢不小，但两旁的药架子占了不少空间。

　　如今塞了五个大活人，空间逼仄得很。

　　越朝瞅了瞅鸡皮鹤发的两全道医，又瞧了瞧容颜俏丽的橘英，她不由看了眼抱着橘英大腿哭喊叫“师娘”的安道全。

　　驾车的安道全挪了挪屁股，拿背部压住随马匹奔跑，时不时被风掀起的帘幕。

　　“小友可是有什么想问之事？”两全道医捋着美须，和善开口：“若担心燕道友，大可不必。燕道友颇负盛名，他和官府打交道的次数可不少了。”

　　“道医，为何出手帮忙。”

　　海赤罗并不担心留下打听后续消息的师兄。燕赤霞江湖经验颇为丰富，更何况没有了拖累，燕赤霞想出城，几乎无人能拦。

　　海赤罗反而忧心两全道医的动机。

　　“因为橘英。”

　　两全道医依旧维持着仙风道骨的范儿，说出的话却是令橘英冷下脸。恍若妙龄女子的猫妖橘英，露出极为复杂的人性化神情，语气嫌恶道：“你是想许你的第三个愿望吗？”

　　两全道医含笑：“是。”

　　橘英被他的回答噎得一愣，眼中水波流转，恨声赌气道：“好。但我短短数年失了七条尾巴，需要休养一阵，你能等？”

　　“我瞧见了。等到了我郊外的别院，再说吧。”

　　越朝看了眼海赤罗。

　　听猫妖橘英和两全道医的语气，虽然橘英心有怨愤憎恶，但应该曾经极为熟识了。

　　海赤罗亦向越朝点头。

　　二人暗自警惕起来。

　　能实现人愿望的猫妖极为罕见，越朝必须防备两全道医是否起了恶念。

　　马车中气氛沉凝。

　　安道全驾车行驶了半日，来到了一间坐落于山水间的竹屋。

　　竹屋修得精细，院前有青石铺路，院后有竹木制成的观景台。前后院各挖有一汪清潭，人工挖出的水路相连，几条肥头大耳的锦鲤在其中悠哉甩尾。清潭和小溪两侧栽种的花草怒放，绿荫摇曳，与水声相和。

　　“好一个隐世居所。”

　　海赤罗瞧出这竹屋布置的精妙之处，不光暗合道家真意，还有水土木相生。

　　“请进吧。”两全道医率先走入竹屋，“道全，安置好余员外。”

　　安道全扶起昏迷的余员外，就要往厢房走。橘英立即阻止道：“他归我！你不能擅自带走他！”

　　“道全，将余员外丢给橘英照看。”

　　安道全作势要丢，橘英又嫌恶的避开。

　　“反正他一离开你浑身疼痛难忍，定会知道。你既然厌恶此人，又无法要了此人性命，让道全替你先照顾，不碍了眼不是挺好？”两全道医见状呵呵直笑，挥手让安道全带昏迷的余员外去安歇。

　　这次，橘英没有再阻止。

　　坐着同属竹条编制的桌椅，两全道医慢悠悠沏茶，乐呵呵招呼三人细品。他不紧不慢的性子，令橘英颇为不安的挪动身体，紧挨着越朝不去看他。

　　一行众人里，只有同为猫科动物的越朝，可令橘英放下几分戒备。

　　可橘英瞧出来了，为她解决愿力还要靠道家门人。越朝仅是个初出茅庐，连妖气都没修成的小精怪。

　　要不就是诓骗别人杀了余员外，因缘愿力自解。

　　但瞧着这几人的性子，又不愿意滥杀。

　　因心里起了杀心，橘英眉宇间多了几丝隐忍的痛楚。但她并未抹去杀意，反而思索起怎么不用亲自动手，让别人杀掉余员外。

　　在场最了解九尾猫愿力之法的人，并非越朝，而是曾为愿主的两全道医。

　　“橘英，莫要冲动。”他安静的捋须思索良久，道：“我或许有法子解决。”

　　橘英不信，生硬道：“你有什么办法？又有什么条件？”

　　“稍安毋躁。”老道医依旧笑呵呵，瞧着年轻似孙女的橘英，满脸宠溺的笑出褶皱：“莫要误导两位小友，若是他们以为我有恶意，我可禁不住打。赤罗小友、越朝小友，可想听听老头子年轻做下的糊涂事？”

　　连声冷哼，橘英扭开头，却未阻止。

　　海赤罗有些诧异的看向两全道医。道家素来忌讳问人籍贯寿命，少有他这种喜欢和陌生人讲过往的人。

　　两全道医向越朝和海赤罗点头，自顾自沉浸入回忆中。

　　“老头子我啊，出身将门韩家。说来也怪，虽出身将门但从小厌烦打打杀杀，反而对稀奇古怪的事颇有兴趣。从小爱看些杂书，导致了父母亲的不悦，有其他兄弟珠玉在侧，自然被放养了。”

　　“韩家家大业大，不缺老头子一口饭吃。老头子年轻时便放心迷恋起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

　　人老了，总喜欢回忆些以往的事。

　　或是证明，或是传承。

　　两全道医不疾不徐的嗓音，缓缓讲述着一个打小有主意的求道者的经历。他幼时还不是乱世，人气旺盛，妖魔不显。

　　因此，修行人多半隐于红尘。

　　他一被家族放弃的半大小子，怎么可能轻易的找到道途呢。

　　岁月蹉跎，一晃韩家子年近而立。对家族催婚他充耳不闻，依旧孜孜不倦的寻求着道途。直到有一天他碰见了一只神奇的猫儿。

　　两全道医嘬了口茶水，略带怀念道：“想来还是好笑，这猫儿不光允诺了我希望踏入道途的愿望，还把我认错了人。那时我醉心修道，自以为是大能转世，权当这猫儿是我前世布置下的后手。”

　　橘英一把掀翻了竹桌，变化为橘白猫，三两下窜上了竹制的遮阳棚。

　　两全道医捋了捋被热茶泼了的长须，依旧不生气：“后来我又许了个愿望，把这猫儿累得吐血。但我却也心中明白，我本身其实没有多少修道的天赋。但意气风发力压一辈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就如同燕道友无敌于年轻一代，我实在不能自已。”

　　“所以，你消耗干净了猫妖的尾巴，你们反目成仇？”

　　两全道医对上海赤罗的冷脸，大笑道：“怎么可能。我意识到我过于依赖猫儿许愿了，便向她许下了第三个愿望。”

　　越朝挑眉：“第三个愿望？”

　　她记得方才橘英还问，两全道医是不是想许下第三个愿望。

　　这怎么又出了个“第三个”愿望。

　　两全道医似是看出越朝所想，慢悠悠回道：“是啊，猫儿恐怕不认为我许下了第三个愿望。当时我说‘我不愿助你成仙，只愿你永生永世不再主动在我面前现身’。”

　　“你难道……是怕克制不住贪欲？”

　　两全道医悠然晃动竹椅，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细细品味：“我本毫无天赋，是橘英助我入了道途。然而敬小慎微是求道，勇猛精进是求道。天下人谁不想成为勇猛精进的领头者呢？而我那时，自然是想的。”

　　仙风道骨的老道医，看不出半分年少争强好胜的轻狂。

　　遮阳棚的橘英，闻言也探出了猫头。

　　对上两全道医含笑的眸子，看着他苍老褶皱的面容，橘英四肢发力猛然一窜，上了常人瞧不见的房顶。

　　“老头子我啊，自然是贪心的。午夜梦回，道途遇阻，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想过，那时我若未赶走猫儿该有多好。道医道医，先学道后学医。若是能如同燕道友一般道行惊人，谁愿意去钻研医术呢。”

　　暖洋洋的日头晒在橘英的毛皮上，她的眼睛随着两全道医的言语，渐渐泛起一股凉意。

　　这股凉意混合着被尾巴束缚的痛楚，渐渐钻入心底。

　　“说来可笑，那时我却想起这猫儿认错人的兴奋模样。她竟糊涂的把我认错成她主人的转世身，有求必应。可笑还是个半步仙途的大妖呢，初见我却哭了鼻子。”

　　两全道医的讲述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倒像是老人家哄孙女睡觉的睡前故事。

　　语气平静的让人分不清真假。

　　“老头子我啊，出身将门。虽然不学无术，还是有些将门的傲骨在的。这种糊涂的傻猫，坑了没什么意思。更何况，道家真法，一样法百个人能修出百种，别人能修得，我又如何修不出？即便修道天赋不足，我不照样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医？”

　　“此等求道之心，赤罗敬服。”

　　海赤罗站起身，向两全道医重新见礼。

　　是敬长辈的礼节。

　　两全道医摇了摇头，只道：“当不得。你们是不知，老头子当年有多懊悔。我曾暗中寻找打探过橘英的踪迹，断断续续的不曾停歇。近些时候，发现了她竟去了余家。恰巧你和燕道友找上门，便刻意利用。”

　　两全道医站起身，向越朝和海赤罗郑重行礼：“实在是老头子实力不济，那余家又有知府庇护，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了，给人治病积攒的这点面子和人脉实在斗不过，方灵机一动利用了几位。对不住了。”

　　越朝摇摇头：“没有你，估计我们三人同样会管闲事的。”

　　两全道医笑了笑，仰头看向躲藏的橘英。

　　他苍老的面容全然不见年轻的风姿，唯有眼睛还算清澈。

　　他面露期盼，轻声道：“橘英，老头子助了你，你是不是该完成老头子的心愿？”

　　海赤罗刚想说话，却被越朝拦住了。

　　房顶的橘英，默默跳了下来。她恢复成巨虎大小的橘白巨猫，仅剩的两条尾巴无精打采的摇曳，一条被愿力所缚的尾巴，紧紧勒紧了她的皮肉。

　　橘英道：“你快死了，我在你身上闻到了死气。”

　　两全道医含笑点头：“老头子当了半辈子的大夫，自然知道。”

　　半晌。

　　橘英又道：“你临终的愿望，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