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白蛇]德鲁伊才不是妖怪！》轩辕煦

59、两全道医

　　橘英应了愿望之后，两全道医并未着急许愿。

　　他反而像个寻常的老人，招呼安道全跟着搭把手。他取用了马车里的药材、后院菜田的果蔬及人造清潭中的鱼虾，一头钻进单独搭建的灶房忙活起来。

　　从清晨忙到下午，午食都是随意垫了一口，直到晚霞滚滚，他才做好一桌药膳。

　　和善的招呼众人上桌，他捶打着脊背，摇着驱赶蚊蝇的蒲扇，说道：“这解除愿力之法，就和做药膳一样，讲究药性调和。一味强求猛药，反而会伤了身子。不如几种药性不同的药搭配着，混在膳食中食用，虽不如猛药见效快，却可治病根。”

　　橘英夹了块炖煮酥软的鸡肉，塞进嘴里咀嚼，不忘唱反调：“说的轻巧，你又没有被愿力所困。”

　　两全道医又给橘英夹了一些蔬菜，自顾自的饮起了果酒。

　　橘英夺过他手中果酒，尝了一口。品尝出果酒中些许木天蓼的调味，她当即炸毛哈气。

　　两全道医先是不解，随后品了口类似饮料般的果酒，恍然道：“木天蓼多用于顽疾，对肾脏也有益处。酿酒中略微添加可补五劳，祛风益气。药性两面，人亦有两面，你莫要因偏见对它有所想法。”

　　橘英一把搂过面前的肉煲，几下跳到远离两全道医的位置：“聒噪！”

　　埋头吃饭的安道全，不禁颇为同情的看了眼橘英。

　　他也经常被两全道医念叨。

　　橘英还记得这个乱叫她师娘的老小子，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道全，我所收集的医书都在此间，包括我经年收集的药方。切记，治病要治根啊。”

　　两全道医为安道全夹了菜，把别院钥匙推过去，他又就开始不紧不慢的唠叨嘱咐。

　　“但道医之法需要对神魂有所认知，你不适合学，我撰写了一遍往年的笔记。待你医术陷入瓶颈，可取出一观。我放在了书架最右边的锦盒，还有……”

　　从医书放置到阅读顺序，他足足说了盏茶时间。

　　安道全颇感不妙，不由哭丧着脸道：“师父，我还出不了师，还有得跟你学呢——”

　　两全道医摸了摸安道全的发髻，慈爱道：“银两我放在医馆后院的右厢房中，你若今后不想开医馆，地契也在其中。你生性说好听了是胆小，说不好了是贪生怕死。但道全啊，做事需无愧于心，你要谨记，你出身杏林。”

　　“师父，我贪生怕死，哪有你这不撞南墙不罢休的顽固让人头疼。做人的师父，要时刻盯着徒弟不要学坏啊。”

　　安道全哽咽抱住两全道医，惯性的犟嘴。

　　两全道医闭上双眼：“为师命不久矣，你是知道为师心愿的。吃过饭，你早些驾车回城里，过两天再来吧。”

　　“师父，我陪您！我不回城！”

　　“你不回城，老头子订的东西谁为我跑腿？总不能让老头子还亲自跑一趟吧！”

　　两全道医眼睛一瞪。

　　咬着牙龈，忍住哭意的安道全不舍的抱了他一会，抹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走前，他回头再看了眼两全道医。

　　鹤发鸡皮的老者安静的坐在竹椅中，笑容平和而慈爱。在他两旁，道士打扮的俊美男子面露沉吟，旁边有障目符遮住真容的女子，垂头看着碗里的药膳。三人背后，角落里似猫般珠圆玉润的女孩，满手鸡油的肥腻，眼神却极为复杂。

　　安道全狠心的转头，跳上马车，给了素来珍惜的驽马狠狠一鞭。

　　驽马嘶鸣，马车顿时极快的消失在了林间小道。

　　安道全走后，两全道医向越朝和海赤罗道了句“令两位笑话了”，便巍巍颤颤的走回了房间。

　　两全道医也是不舍这陪伴了他十数年的徒弟。

　　但人生聚散，自有定数。

　　一夜无言。

　　天还未亮，海赤罗就起身了。

　　他刚出房门，就见到了望向透着蒙蒙光亮天际，坐在屋顶上发呆的越朝。他跃上屋顶，坐到越朝旁边，陪她看着少眠的白发老人走出房间，来回打了几套强身健体的八段锦，走进了灶房。

　　“他还算健朗，暂时不会过世的。”海赤罗拍了拍越朝的手背，跳下房顶：“我先去做早课。”

　　越朝已不怀疑两全道医了。

　　她隐约猜测到了两全道医的想法，但她，不知道如何告诉海赤罗和橘英。

　　尤其是橘英。

　　紧跟着海赤罗跳下房顶，越朝走进灶房。她从两全道医手中接过木质锅盖，关切道：“我来热饭吧，橘英似乎还未醒，您还可以再歇会。”

　　“以前她就爱睡懒觉。”两全道医顺势安抚的拍了拍越朝的手背。

　　他皮肤褶皱的手很暖。

　　暖和的并不像个即将入土的老人。

　　他负手走出了灶房，丝毫没有跟尊老爱幼的越朝客气的意思。

　　天边燃起了橘光。

　　暖橘色的霞光中，两全道医和橘英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间。相比较橘英的寡言，两全道医依旧笑容慈和，嘴中絮絮叨叨，全然不见和安道全斗嘴时的顽童模样。

　　他问：“橘英，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的模样吗？”

　　橘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两全道医抚上橘英光滑细嫩的皮肤，带着明显的羡慕：“真好啊，你和数十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我却老了。”

　　“所以，你要许长生不老的愿望吗？”

　　两全道医摇了摇头：“我活够了。猫儿啊，你知道吗，传说人死后要走过忘川桥，喝一碗孟婆汤。孟婆汤据说是眼泪和彼岸花枝叶为主药熬制而成，能让人忘却一生记忆。却是不知道，这孟婆汤是什么样的药理呢？”

　　橘英的手掌搭上了两全道医的手。

　　她的眼睛，似在透过他，追寻遥远的过去。

　　“猫儿啊，年轻的我极讨厌你这么看我。无论我是否有前生，今生的我也仅是我罢了。哪怕我前世真是你的主人，我也不会认。喝过孟婆汤，便是全新的一个人了。”

　　两全道医伸手遮住橘英的眼睛，他收敛了笑意，极为认真的低头凝视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形深刻的记入心中。

　　“猫儿啊，切记切记。不要再执着于你主人或是他的转世身。回归山林也好，继续游戏人间也罢，不要再把九尾猫妖的弱点显人了。”

　　被蒙住眼睛的橘英，突然记起了两全道医从前的模样。

　　当年意气风发的韩家子皮肤略黑。

　　总喜欢穿着武夫的劲装，腰间挎剑，背负牛角弓。策马狂奔他会豪爽的大笑，和捉弄别人时一样，露出嘴角的酒窝。

　　“切记，不要再为任何人许愿。”

　　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已经变成白发苍苍的模样。连说话都不再有曾经的中气和张狂，慈和之余同样显示出了他的暮气沉沉。

　　橘英却还是一如往昔。

　　身着花裙，形似豆蔻年华的少女。

　　两全道医满足的蹲下身，将橘英搂进怀里，像是爷爷搂住了孙女，笑着道：“猫儿啊，治病要治根。无论前世今生，抑或是不知是否还有的来世。我以真灵元神祈愿，愿你——”

　　一道惊雷劈下。

　　橘色朝霞迅速被墨黑色的云雾替代。

　　雷鸣闪电似龙蛇般在云中游走。

　　橘英紧紧抓住了两全道医的衣襟，仰头望天。她碎琉璃般的碧绿眼眸中，映照出以两人为圆心而蔓延旋转的乌云。

　　两全道医却好似全然不见诡异的天气变化，狂风也吹不散他的言语。

　　“猫儿啊，我愿你成就仙位——”

　　轰隆！

　　“愿你从此掌控愿力，而不是被愿力掌控——！”

　　轰隆隆！

　　两道闪电相继劈落在橘英身侧，狂风席卷吹开了被束起的发髻。两全道医白发纷飞，话音刚落，他周身散发出如同闪电般的刺目光芒。

　　橘英急忙回抱两全道医。

　　但她的手臂却穿过了两全道医。

　　两全道医没有了人形，此时他的音容笑貌好似幻影，残留体温的衣衫坠落大地。

　　不知何时，他成了一片细碎荧光拼凑的人形，橘英抬手一碰，他便化作点点光斑，眷恋不舍的笼罩到橘英身上。

　　被细碎光斑笼罩的橘英，不受控制的变化成橘白猫本相，仅存的两条尾巴膨胀分裂。

　　刹那间。

　　二生四、四生八。

　　她的两条尾巴分裂成了八条招摇的毛尾巴。缠住她周身的第九条尾巴，亦缓缓慢慢的松开了她的妖躯。

　　“喵呜——喵嗷——”

　　不再受束缚的妖力疯狂膨胀，妖力掀起的劲风吹翻了竹屋的花草树木，连竹屋的屋顶亦被掀起了大半。

　　意识到即将毁了竹屋，橘英赶忙凌空飞起，冲入了劫云！

　　一眼望不到头的滚滚黑云，将清晨的天光压制回深夜。翻涌的云间雷蛇肆虐，高空传来的猫叫失了真，仿佛远古怪兽的低沉咆哮。

　　黑云压顶，狂风肆虐。

　　许久后。

　　一身焦黑的橘英重新落回了竹屋旁的空地。

　　她抖了抖毛，甩去焦黑的毛发，新生的橘白色毛发更加鲜艳。她九条招摇的尾巴中，一节比其他尾巴要短小些的毛尾，探出了头。

　　十尾猫。

　　是为猫仙。

　　“不要再为任何人许愿……吗。”

　　橘英脑海中的两道身影，渐渐合拢成一道。

　　她突然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竹屋了——像是大雨遮蔽了视线。

　　——

　　翌日。

　　赶着牛车的安道全回到了竹屋。

　　牛车上放着两全道医早就定制好的棺材，旁边还堆放着纸钱白烛纸扎人等丧葬物件。

　　安道全一进门就看到了越朝和海赤罗，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些的笑容，问道：“我师父呢。我把他要的寿衣棺材拉来了，我先去和他打个招呼，将东西放进偏房里。”

　　海赤罗垂眸。

　　安道全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的问道：“他老人家不会是急性子，一夜都等不了吧。我紧赶慢赶，这才走了一夜而已。”

　　越朝叹道：“……节哀。”

　　“我师父、我师父在屋里吧。”安道全怔愣的顺着石板路往屋里走，喃喃道：“我才离开了一天，怎么就弄得这么乱。这是病患来闹事了吗，我师父这人最好面子，他该不会是气得病倒了吧？”

　　安道全走进屋。

　　橘英卧在两全道医的床榻上，背后十条尾巴垂落地面，一动不动。

　　安道全环视整间屋子，却不见两全道医的身影：“我是他徒弟，相当于半个儿子。我师父、我师父的尸身在哪？”

　　他喃喃跪倒：“我来给他老人家布置灵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