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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纱厂告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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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谈景琛喊出这一嗓子,人群倒立刻安安静静了。
先前捶了他几下的工人,乘乱赶紧钻进人群,围着谈景琛的人,也立刻就倒退了一米远。
眼看众人退开了,谈景琛又喊了一句:
“想走的,马上到财务室结账去!不走的,马上给我开工!”
谈景琛一边喊,一边又迅速钻进车里,对老余道:
“老余,赶紧的开车,绕到财务室!”
车子又徐徐前进,这一次,人们互相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人敢上前拦车了。
说实话,现在战事期间,经济各方萧条,很多工厂已经倒闭了,能有个工作做,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华九纱厂也算是良心企业,月月按时发放薪水,从不拖欠,而且工资,从良心上来说,已经算是对得起自己手里这份工作了。
如果真要惹火了少东家,将他们这些人开除,或者关闭了华九纱厂,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有家口之人,没有了这份收入,马上就面临全家吃不上饭的严重问题。
谈景琛自然也将这些底层状况了解得很透彻,说实话,他目前也不指望着这个华九纱厂,能给他带来多少利润,如果利润可观,他也就不会自作主张,将另一个纱厂贱卖了。
之所以迟迟不肯盘出这家纱厂,也是看这千数来号人可怜,权且当作这些人自给自足,聊以挣个各自的生活费而已。想不到这些人蹬鼻子上脸,倒想着要挟起他来了。
当下谈景琛坐着车,很快来到财务室,财务室一共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在算账,谈景琛进去下了个通知:
“老李,老王,华九纱厂如果有人来财务室结账,让他带着辞职书,马上结给他,一分不要拖欠。”
老王和老李答应着,都有些紧张兮兮的,他们生怕谈老板一怒之下,将他们所有人都炒了鱿鱼,到那时,就惹下大麻烦了。
谈景琛并没有在财务室多作停留,安顿好所有事情后,才发现,那些叫嚣的人群此刻已经散了大半,也并没有人来主动请求离职,他坐在车上想了想,现在厂里上千号人,的确有点太多了,如果这次能借此精简一部分人员,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车子行到纱厂门口,有人偷偷瞭望着,但并没有人再敢围上来,谈爷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谈爷,要去老街戏楼么?”
出了华九纱厂大门,老余小心问。
老余是深知谈爷这脾性的,谈爷这几年,但凡身子闲下来,只要一有空,就往邹老板那儿跑,而且是绝对风雨无阻的。
谈爷点了点头。
老余在上海也算得上资深人士了,对大街小巷甚至比谈爷还要熟一点,车子避开繁华街市,七拐八弯的,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老街戏楼。
邹雪云还窝在邹哥儿之居里,并没有出来。
“邹老板这是没人管了么,平时一向不是很准时就起来了?”谈爷在戏楼前台上,并没有看到邹雪云,只有几个工人叮叮当当,还在做后期装修。
谈爷心里有事,便撇下老余,二话不说就往邹哥儿之居那儿奔。
平日里以前在北平,邹雪云有果儿管理着,向来做事按时按点儿来,该去戏楼的时候去戏楼,该呆在家时,就安安静静呆在家,该吃饭时,就一刻也不耽搁着吃饭,在谈爷眼里,邹雪云是个很乖的孩子。
“都这个点了,还没起床么?”
谈爷寻思着,就大步流星跨过走廊栏杆,三下两下便蹭到了邹哥儿之居门口。
门口帘栊晃动,风铃摇曳着,一股淡淡的早春刺玫香味,一大早便扑鼻而来。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安静谧然,和邹哥儿在一起养老,是绝佳胜地了。”谈爷暗叹,欣赏着自己这一杰作,抬起胳膊将帘栊挑开。
门是轻掩的,谈景琛原以为邹雪云定然是最近太劳累了,在睡觉,他想着如果邹哥儿真是还没起床,他就也沾一点光,上去补个觉,但是,他失望了。
邹雪云已经起来了。
邹哥儿今天穿了一套藏兰短打装,质地看起来很柔软舒适,正在地板上练倒立功,头抵在地板上,身子靠着墙,面向门口,看到谈爷进来,邹雪云“嘤”的一声,就把身子放下来,雀跃着扑到谈爷身上,像个撒欢的小狗。
“邹老板,我还以为你没起床呢。”谈爷眉眉眼眼,都在笑。
邹雪云用拳头在谈爷肩上捣了一下,笑着:
“谈爷,嗳,这都几点了,我能睡得着么。”
仿佛邹雪云是等了一夜,单等着谈爷来了,就敞开了所有的欢喜,他从谈爷身上跑开,从桌子上拿了一张纸,一支画笔,拿到谈爷跟前让他看:
“谈爷,嗳,昨晚我一个人闲的实在无聊,就试着写字画画了,嗳,谈爷,你看我画的这个像不像你?”
谈爷笑着张眼望去,玛雅,如果邹雪云笔下画的是他,那他这也实在是太丑了!
不仅丑,邹雪云还活脱脱把他画成了一副女人相!
让他穿上了旗袍,戴上了镯子,抹上了口红……
“咳咳咳!”谈景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如果仅只是这些也就罢了,邹雪云竟然在画像底下,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邹哥儿糟糠之妻,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天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学会了糟糠两个字,谈景琛气得不行,反倒是笑喷了,道:
“滚!谈爷不过是给你熬了些药,你就编排成谈爷一个妇人之道,我且问你,那会子我生病时,你是不是也端着碗,夜夜伺候我来着?叫我说,你才像那个糟糠之妻,不,是小媳妇儿!”
邹雪云听谈爷又提起一个月前那档子事,就只是笑,也不接茬,自顾自把谈爷那张画像,宝贝似地卷起来,这时谈景琛走过来,从邹雪云手中拿走,笑着道:
“邹老板,这是你的第一秀,照我说,这手艺,还真是有几分天才。既然是画我的,那我当然要收藏起来了。”
谈爷边说着,边就将画纸放在衣袋中,珍宝似地藏起来了。
“邹老板,你这块表,到底准不准哪?”
谈爷坐在凳子上,看邹雪云在刮胡子,手腕上那块牛皮带的瑞士手表,显眼地晃来晃去。
这块表,邹雪云极珍贵,白海春早些年送给他的,当他是知己,又当他是梨园后起之秀,封戏时就送了他这块表,这份惺惺相惜,邹雪云觉得可贵的紧。
“准哪,当然准。我平时给戏班子上那些弟子们考勤,就以这块表上时间为准,一分钟都不让他们迟到!嗳,你别看这些个小戏子们平日里嘻嘻哈哈,你真要管着他们时,他们就气不忿,心里反叛着呢。”
邹雪云一边在镜子前刮着胡子,一边和谈爷海聊。
他原以为谈爷今天不会来了,谈爷这一次绕着弯走了小一个月,才回到上海,有家又有孩子和少奶奶,邹雪云估摸着,谈爷再怎么着,也得呆个三四日,才会来看他吧。
但是没想到,谈爷上午便跑来了。
他其实是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将所有期待,都化成了最隐秘的心事,见之,欢喜,不见之,就一分,一秒、一刻,使劲地想,直到想不动了,累了,也就罢了。
谈景琛见邹雪云刮着刮着,就仿佛有了心事,生怕他一不小心伤着了自己,于是起身道:
“邹老板,谈爷给你露一手,看看我最近技艺长进了没。”
谈景琛说着,就将邹雪云手中刮胡刀子要了过来,那架势看起来也并不娴熟,再次吓到了邹雪云。
“嗳,谈爷,你别闹,我怕你伤着我!”
但是谈景琛却执拗得很,他一本正经道:
“谈爷会伤你?伤谈爷我自己,谈爷都不会伤到你。快,邹老板,赶紧点的趁早坐好,麻溜点处理了这些胡子,谈爷带你去诳庙会去。”
谈景琛仿佛是在哄着邹雪云,一手拿了那把剃须刀,一手按着邹雪云肩膀:
“邹哥儿,先坐好了,坐不好,就容易受伤。”
“嗳,谈爷,你小心点,你看好那把刀子好不好!上次你不是就划拉了我一道血痕……”邹雪云演戏一般,嚎叫着,但是终究也乖乖坐下来,任由谈爷拿了那把“杀猪刀”,在他下巴上划拉。
“邹老板,不要说话,说话就容易划到皮肤上。”
谈景琛耐心劝慰着,听到这低低带着暖意的声音,邹雪云便热热地,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了。
于是谈景琛就小心地伺候着邹雪云下巴上那些胡子,这一次谈景琛已是相当小心了,而且为了偶尔能给邹老板当个助手,他已经练了差不多快一年了。
专业称不上,但伺候邹老板,绝对也称得上绰绰有余了。
邹雪云知谈爷是用了心的,也不再故意推拒,任由谈爷操纵着,不过谈爷这一次,手法倒是干净利落,一共也就用了二十多分钟。
“怎么样?邹老板?”谈景琛用心将最后一步完美结束,打量着邹雪云:
“哦哦哦,这一下,好看多了。”
将剃须刀收拾起来,正好这时果儿进来了,见邹哥儿刚好刮完胡子,便和谈景琛打了个招呼,到外面给邹哥儿接了半盆清水,拿了一块湖兰干净毛巾递到邹雪云手里。
邹雪云擦了脸和下巴,才一忽儿想起刚刚谈景琛说的话,要带他去诳庙会一事,不由问道:
“嗳,谈爷,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诳一诳,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谈爷转身又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一本书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