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折剑去

5、迷雾

　　没开空调的室内异常燥热，但你的身体如埋藏多年的坚冰，即便盖着一层厚重的棉被，也唤不起一丝温度。

　　这个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房间里，却有三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以保证能时刻查看到你的具体状况。

　　你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在生存面前，尊严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平整雪白的天花板上，吸顶灯散发出恒定而温和的光芒，你睁着眼，寂静里只听到轻缓的呼吸声，这声音令你安心。

　　至少，目前，你还活着。

　　那股甜腻的香气已从你身上退去，但你的精神仍然恍惚，无数记忆在你的大脑里游曳，它们相互碰撞、撕咬、吞噬，将你的大脑搅成一片混沌。

　　你闭上眼，任由这片混沌将你吞没。

　　入目只有一片纯白色，除了这片近乎虚无的白色之外，再无其他。

　　你清醒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你的身上披着一件洁白的纱裙，它轻薄得如一片羽毛，色泽仿佛月光浮动。当你走动时，便有无数鲜花沿着你的足迹绽放，随后鲜花向四面八方扩展而去，生成了草木、高山、湖泊，天空……

　　当你停下脚步时，一切生长便戛然而止，时间也在此刻暂停。

　　【世界因祂而生，祂自沉睡中苏醒之时，宇宙也将陷入无上的狂喜。】

　　一个声音在你的脑中响起，准确来说，它更像一缕思维，强行介入了你的思考。

　　你低下头，看到你的手轻轻摩挲着你的腹部，你很清楚，这并非出于你的自我意志，而是别的什么正操控着你。

　　那道意志在你的脑中回响：【你将孕育祂的子嗣，在祂降临之时，化作新的世界。】

　　你看着自己的腹部逐渐鼓胀，如撑开的气球，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有漆黑的阴影在流动。

　　有尖锐的东西刺破了岌岌可危的皮肤，随后浑身裹满了粘液的怪物，从你的腹腔里挣脱而出，滚落到地上。它对你张开了裂成四瓣的头颅，粘湿的触须轻轻摩挲着你的腿，撒娇般发出了“唧唧”的叫声。

　　血液沿着你的肌肤，从腹部一直流淌到脚踝，足下盛放的鲜花似乎也因此更为鲜艳。

　　面对这副匪夷所思的恐怖画面，你的内心却没有生出一丝恐惧，你弯下身，轻轻抚摸着那个怪物，手指略一用力，便折断了它脆弱的脊柱，它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便像团瘫软的烂泥，落在了满地的鲜花之中。

　　你听到自己发出了某种声音，那像是嗡鸣，又像是歌声。

　　随后，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熟悉的黑暗再度吞没了你。

　　……

　　睁开眼后，你再度看到了纯白的世界。

　　你伸出手臂，另一端的手被笼罩在迷雾之中，原本就在对面的方桌，早已层层乳白的雾遮掩了。

　　视野里充斥着乳白的雾，它们弥漫在空气里，连同呼吸都是冰冷而潮湿的水汽。

　　带着疑惑，你摸索着下了床。在这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房间里，你和盲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摸到了床头的报警器，按下了那枚红色的按钮。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切依旧非常安静，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若凝神细听，似乎有什么声音正从周围传来，仿佛隐匿在雾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但下一刻又消失了，似乎那只是你短暂的耳鸣，或幻觉。

　　你蹲下身，凑近了看那红色按钮，原本连接着电源，会发出微弱的光，但现在却是黯淡的。你猜测也许电源被切断了。

　　抬起头，只看到浓密的缥缈雾气，你自然也无法观察到摄像头和灯光，一切都被笼罩在这片纯白的迷雾中。

　　发生了什么？你并不清楚。

　　是否身处于现实世界，或还是依旧在梦里？你也并不能肯定。

　　你颓然坐在床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但浓雾似乎已浸染你的身体，连掌心都带着冰冷的湿意，一股甜腻的香气正从那抹潮湿中，逐渐渗出。

　　你松开手，目光投向门的方向。

　　你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你的名字。

　　准确说，那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无数的人声，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你，诱引着你走出去。

　　你听到了田濛、宋墨、齐宇烜、苗雪筠的声音，也听到了上司、同事、快递员、早点摊老板的声音。

　　他们中有你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人，但都是你能辨识出的声音。

　　你听着他们呼唤着你的名字，一遍遍重复着，在恐惧中你逐渐生出了麻木，脑中不由冒出了怪异的想法：

　　那真的是我的名字吗？

　　你躺回了床上，盯着眼前浮动的雾气，正如你空白的大脑。这一切正在发生的诡异之事，远超出你的人生经验，你觉得，自己要不疯掉，要不死掉，要不，在疯狂中死去。

　　好在目前你还没有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你的大脑决定放弃思考。

　　但外面呼唤你的声音一直不曾停下，它们如海浪拍打礁石，永远不知疲惫。

　　逐渐的，这些声音里出现了一个令你陌生却又难以忘记的声音，它大声喊着你的名字，语气激烈而急切。

　　那是谁的声音？

　　“嘭！”剧烈的撞击声，随后是门摔在墙上的巨响。

　　你下意识向门口望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了雾中，他猛地扑倒在床沿，一只手攥紧了你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扼住了你的喉咙。

　　你认出了他，也想起了声音的主人，“王子绪？”

　　“很好！”他激烈地喘着气，“你还活着！”

　　“发生了什么？”

　　“出去再解释，这房间的雾怎么比外面还浓？简直就像……”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深吸了两口气，扶起了你，“能走吗？”

　　虽然你的身体还因为恐惧而颤抖，但你还是摇了摇头，“没问题，我们走吧。”

　　他半搀扶着将你拖出了房间，这座戒备森严的大楼里，同样也起了雾，只是相比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稀薄了许多，你可以清楚看到灯光透过雾，在匆忙的路人身上落下影子。

　　透过窗户，你看到外面也被白雾所笼罩。

　　你们坐在了冰冷的金属椅上，他掏出了一个塑料罐，拧开后倒出几片白色片状物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你注意到他握住罐头的手微微颤抖，下颌却因为咬得过于用力，而现出几分狰狞之色，令这张原本就冷峻的脸更显凶狠了。

　　“吃吗？”大概是察觉到你的目光，他对你摇了摇手里的罐头，“奶片，草莓味的。”

　　你愣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他盯着你，带着几分审视，“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难道你就没有饥饿感吗？”

　　“我不饿，真的。”你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向了远处，“我更想知道，在我睡着时，发生了什么。”

　　他低下头，打开手机，“现在是7月16日，早上9点。早上大约7点半左右，忽然起了大雾，随后通讯设备失灵，大约在8点16分的时候恢复。我在接到通知后赶回，却发现你的房门无法打开。”

　　他停顿了一下，又丢了几颗奶片进嘴，“不是门锁损坏或门口堵塞等能够解释的原因。更像是，被什么挡住了，无法触及的感觉。”

　　“很邪门，是吧，就像这场雾。”你的声音有些沙哑，令你感到陌生，“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有怪物刨开我的肚子后爬出，然后我杀死了它。”

　　你察觉到他的脸部肌肉正在抽动，“王队长，我有时候会怀疑，我是否还身在梦里？或许这一切都不过是场幻想，醒来后就会消失？”

　　“那是自我逃避的想法。对于解决现状没有任何帮助。”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面前发生的诡异没有令他产生一丝动摇，“派遣的专家快赶到了，目前已经针对这次事件开展了特别小组，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原因。”

　　你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缓缓道，“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你庆幸我还活着，那么，是谁死了？”

　　他垂下眼睑，黑色的瞳映出重重灯影，“早上5点半左右，宋墨的尸体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