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折剑去

6、宋墨

　　宋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多数人都会说他是个好人，嫉妒他的人会说他一声虚伪，被他帮助过的人会感慨于他的纯善。他很少会为观念不同与人争执，也罕见因利益而与他人冲突。他永远是温和的、善良的、乐于助人的，他不急不躁，谈吐优雅，家境优越却不沉迷于物质……

　　听起来就像一个完美的好人，他对星空的痴迷在你看来也不过是兴趣使然罢了。你甚至一度认为，他的性格，也有一部分对星空热爱的影响：毕竟星空是如此的浩瀚美丽，人的烦恼在宇宙面前不值一提。

　　可现在，你却联想到了他对星空那不同于常人的痴迷。

　　7月13日，Rlyeh星云观测，天文台事件，田濛的死……一系列闪过你的脑海，最终定格在了宋墨的脸上，那张曾你令脸红心跳、魂牵梦绕的俊美脸庞，如今却蒙上了死亡的阴影，只令你感到死亡将至的胆寒。

　　你慢慢站起身，走向窗边，注视着窗外弥漫的雾气，“他的死亡时间，是不是在7月15日之前。”

　　“初步判断，大约在7月14日凌晨3点。”

　　“死亡原因？”

　　“心肌梗死。和田濛同样的死因。”

　　你呼出一口气，感到颤栗正顺着脚背爬上手臂，凝滞的大脑开始了转动，你意识到了一切的关键点在哪，“我想知道13和14号缺失的记忆，你们有办法帮我恢复吗？”

　　“相关的心理专家和脑科专家都在路上了。”王子绪看着你片刻，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只说了句，“先去吃饭吧，就算不饿也多少吃点，不然身体撑不住。”

　　……

　　虽然已是早上九点，但这栋大楼的餐厅依旧供应着早餐，你意识到有不少目光在暗中逡巡，可回头去看时，又一切如常。

　　迷雾依旧没有散去，众人却并没有因这超自然的现象感到惶恐，淡然吃着饭，似乎这只是一个平静的早晨。

　　可供选择的早餐很丰盛，但你只拿了包子和一杯热牛奶，食不知味地吞咽了下去。

　　热气从杯口飘出，融入了雾中。你望向窗外，依旧是朦胧的雾气，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这场雾的范围大概在2公里左右。”王子绪咬了一口豆沙包，“越靠近大楼可见度越低……”

　　“而我的房间正是中心。”你的目光依旧滞留在那片雾中，“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漫出来了，我听到了，像是昆虫爬行时摩挲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不过或许也只是我耳鸣而已。”你忽然纵声狂笑，笑声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那些目光再度聚焦在你的身上。

　　王子绪已停下了咀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面无表情。

　　你慢慢停下了笑声，嘴角依然翘着。你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大笑，但似乎那些压力随着笑声释放了许多，你感到浑身一松，不由攥紧了餐桌的边缘，支撑住你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也许我已经疯了，你想。

　　“擦擦吧。”他抽了张纸巾递给你，并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你低头，看到泪水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滚落。

　　……

　　“你要洗澡？”

　　“是的，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哎，不是什么大事呀，夏天洗个澡会舒服很多啊。”

　　依旧是那位女警，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令人难以拒绝，“其实我昨天没洗澡，挺不好意思的，咱们一起洗行吗？”

　　你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但你们都需要这个借口，“没事，我也想有人陪着我。”

　　“那太好啦，咱这的公共浴室都是有隔断的。你没带换洗的衣服吧，不介意的话穿我的吧？”

　　你道了谢，嗅到衣服的清香，是阳光般的味道。

　　热水落在肌肤上，冰冷的身躯也因这短暂的热度而舒展，蒸腾的热气中，你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肌肤，那股甜香似乎一直在其上盘桓不去，但若去仔细分辨，又消失不见了。

　　左边隔间传来了女警的声音，她拉家常般跟你说了些身边小事，你不时应和她两句，仿佛你们俩真是相熟的朋友一起同来洗澡。

　　你了解到她叫张盈雪，比你大了一岁，喜欢吃小笼包，觊觎王队长的腹肌已久，心理学专业，下午来的专家里就有她的老师。

　　也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你，你稍微感到放松了些，但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了一声惊呼。

　　未等你反应，她便大声喊道，“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但你仍不放心，去敲隔间的门，“需要帮忙吗？我能进来吗？”

　　“你进来吧，我真没事，就是这地上挺滑的，早知道穿拖鞋来了。”

　　你推开了门，浓烈而馥郁的、近乎腐烂的甜香，如升空的烟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满目绚烂绮丽的鲜花，将整个隔间填满，而她正浑然不知地坐在其间，一手抓着花洒，还对你露出恬淡的笑容。

　　未等她开口，你便冲进去将她拽了出来，那些鲜花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涌了上来，它们试图缠绕上你的肌肤，却在触及你之后枯萎，但仍前赴后继地疯狂滋长着，短暂新生后再度毁灭。

　　你一路将她拽出了浴室，枯萎的花瓣从你的身上跌落破碎，如燃烬的香灰落了一地，你颓然靠坐在更衣室的柜门上，甜香正从温热的肌肤里涌出，逐渐化入了雾里。

　　张盈雪慢慢蹲下身，她谨慎观察着你的神色，“我没事，连点扭伤都没有。”

　　你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很清楚她并不会相信你的话，但你还是说出了口，“刚才就在浴室里，你的周围开满了花，就是田濛死时身上的花。”

　　说完后，你便自顾自地穿上衣服，专家们快要到了。即便是疯子，你也想做一个有着整洁仪表的疯子。

　　张盈雪坐在原地片刻，灼热的盛夏里，她却忽然感到彻骨的寒冷，一层层交叠在她的肌骨中。

　　……

　　专家们如约而至，奇妙的是，在他们到来之前雾就散开了。

　　但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那股甜香。

　　你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昨天你被取走了一管血用于化验，现在但却没有找到针孔的痕迹。

　　房间有一面巨大的防爆玻璃，数个摄像头无死角地覆盖了整个房间。你无法透过玻璃看到外面，但另一侧的人却可以清晰看见你的每一个表情。

　　【就像笼中的动物。】

　　这想法令你感到不快，但你还是强压下内心的躁动，耐心等待专家的到来。

　　你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走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对你微笑致意，灯光洒落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如蒙上了一层幻影。

　　“你好。”他轻声呼唤你的名字，清朗的磁性嗓音是那么熟悉，还带了点笑意，“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医生，徐教授，或者老徐也行。”

　　你仰起头，望向摄像头，你知道另一端的他们，在注视着你，你不能展现出任何具有攻击性的癫狂举动。

　　因为他们看不见，所以他们不了解。

　　你可以疯狂，但你必须无害。

　　你站起身，面朝这位“徐医生”，但目光却死死盯住了摄像头。

　　“我也很想说你好，徐医生。但是，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哦？这么巧吗？”男人偏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如记忆里的温暖。你曾许下愿望，希望他能一直如此笑着，不受世俗的烦扰。

　　“他叫宋墨，今天早上尸体被发现了。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徐医生。”

　　他的笑容顿在了脸上，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很遗憾，我没有一个叫宋墨的孪生兄弟。”

　　你绝望地摇了摇头，“即便是孪生兄弟，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声音语调、行为习惯。我观察了他三年，徐医生，我很清楚他的许多小习惯。就像我现在看到的，你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敲打桌面。但我猜，摄像头里一定没有这个画面。”

　　他收起了笑容，“我的手指并没有敲打桌面。”

　　“对，我想，你真正的长相应该并非是我所见到的。”

　　“你很冷静，冷静而坚强。”

　　“谢谢。”你转过头，不去看那张脸，“说不定我早就疯了，不然不会看到那么多幻觉。”

　　他轻声念出你的名字，“别担心，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