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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女王个人番外)夜深忽梦少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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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妖女王走出佛堂的那天,是一个春和景明的晴日。万妖国最高的那座雪山,一如千年以前那般,白雪皑皑,岿然屹立。春日里的万妖国柳媚花明,遍地锦绣。她逆着东风款款独行,走过河岸两旁的脉脉蒹葭,依依杨柳,独立在河堤之上。
风来尘去,飞花逐柳,她垂眸望去,春水悠悠,浮光跃金。
眼前那道江水奔流不休,一去不返,正如那日风过长堤,轻烟柳影里,她为通臂猿猴系好披风,目送他转身离开万妖国。
她这半生,见过最多的便是通臂猿猴的背影。
“打中了!”手拿弹弓的孩童欢呼一声,雀跃地和同伴在树下的草丛中翻找着,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只浑身绿羽的山雀雏鸟。
“怎么这么小。”打鸟的孩童挤开同伴,用手指戳了戳被一个孩童捧在手中的山雀。那块石头打伤了雀鸟的翅膀,它费力地扑棱着翅膀,却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黑曜石般的眼惶恐地四处转着。
“它这么小,没多少肉,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分啊?”
“我有办法,我们先将它养大些,再将它烤了。”
“好主意,那我将它带回家去养着。”
“凭什么给你啊,”出主意的孩童不乐意地将山雀捂在了手心,“这可是我先找到的。”
“我在家中可是帮我娘亲喂过鸡的,你养过动物吗?”
“鸡又不是鸟,神气什么,你不是一样没养过鸟吗?”
两人说着便要扭打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孩童忙忙分开二人劝架,“你们别吵,这只鸟是我哥哥打到的。”
“是他打到的又怎样,这还是我先看到的呢。”
“就是,要不是我们,他能找到这只鸟吗?”他说着,随手推了一把劝架的孩童。
“你们什么意思啊?”打鸟的孩童见弟弟被推也不乐意了,伸手便推了拿着鸟的孩童,“这是我的鸟,你还给我。”
那孩童冷不丁被他一推险些摔了,连手中山雀落到地上也顾不得去捡,握着拳头便往推他的孩童脸上招呼。
这一来二往的,二人皆是上了脾气,在地上滚做一团,直揍得对方鼻青脸肿的也未有停手之意。围观的孩童劝不住架,亦不敢贸然上前,便派了个孩童赶回村去知会大人。
通臂猿猴便是循着孩童的哭声赶来的。
待他站到围成一圈的孩童身后,见如此动静原只是两个孩童打架时,他收起手中软剑,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一手提着一个,揪着衣领将两个还不停地冲着对方踢腿挥拳的孩童分开。
“你们两个小萝卜头,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架?”通臂猿猴左右瞧了一眼,见二人脸上皆是挂了彩,跟个小花猫似的,他忍着笑摆了严肃的神态吓唬道,“今日这事,若是让你们的爹娘知道了……”
一听见通臂猿猴说要告诉他们的父母,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两个孩童瞬间焉了,纷纷指着对方将锅甩了过去。
“神猴将军,是他先打我的。”
“神猴将军,是他先推我的。”
“推你怎么了,谁让你抢我的鸟?”
“谁说是你的鸟,那明明是我捡到的。”
“你这么会捡,再去捡一个给我看看。”
……
两人说着便又吵了起来,围观的孩童见此,便七嘴八舌地和通臂猿猴解释起了事情的原委。通臂猿猴听他们说了半天,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经过。他一撩衣袍,半蹲着身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一只伤了翅膀,飞不起来的小山雀。
“啧。”通臂猿猴皱了皱眉,收回被雀鸟啄伤的指尖,抬指抹去指尖上冒出的血珠。
他思虑着站起身来,打了个响指地上便出现了一堆桃子。不多不少,正是够这些孩童一人分得一个。“一只雀鸟确是不够你们分。那不若我将这堆桃子送与你们,跟你们换这只雀鸟如何?”
孩童们上山打鸟本就是为了一饱口腹之欲,如今有了不伤伙伴和气的解决方法,便都不约而同地选了桃子。方才还打得势如水火的二个孩童,亦是握手言和。
通臂猿猴见他二人别扭地各挑了个个头大些的桃子欲赠与对方道歉,却又开始就谁挑的桃子大争吵起来,不经弯起了嘴角。
“神猴将军,”通臂猿猴侧目,见是一个啃着桃子的孩童拉着他手指,指了指地上那只山雀,“我阿爹说,这种山雀怕生得很,是养不活的。”
神猴将军。
小山雀安安静静地窝在通臂猿猴手心上,看着这个被称为神猴将军的男人在林间摘了许多看着差不多的草叶,带着它和这些草叶一起回了一个山洞。那男人将它放置在石桌上,便顾自坐在一旁,将采摘来的草叶放进了一个石碗中细细地捣碎。
“小山雀,你飞不起来是因为被砸伤了翅膀,这些草药是用来给你上药的。”通臂猿猴说着,将捣药杵上的沾着的药泥在那雀鸟目前展示了下,“敷上药后,你的翅膀便能慢慢地好了。我现在要给你上药,不要乱动。”
那雀鸟似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很是配合地让他上好了药。通臂猿猴为它包扎着翅膀上的伤口,用手指点了点它头上的羽毛嘟囔了一句,“白日里好心救你,你还啄我,现在倒是能听懂我是在救你了。”
小山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探头又在他的指尖上啄了一下。再度开口之时,她发现,她发出的还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山雀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山雀,没有灵智,不通人言。可她现在,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山雀了。她因为太过害怕而无意啄伤了通臂猿猴,那指尖上的一点鲜红沾在了她的喙上,给她开了灵智。
她还是不通人言,只能发出啁啾的鸟叫声,却可以听懂他说的语言。
她听见人们称呼他为神猴将军,也知道方圆百里的妖精都十分怕他。
“拆完绷带之后,你便可以飞了。”通臂猿猴为小山雀拆去了数日来包裹着翅膀的绑带,拿着它走出了山洞。
小山雀站在他的掌上,鼓起勇气向着万里碧空振动起翅膀。她有一身青翠欲滴的羽毛,一朝飞入山林,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可她这次,没有用枝头树荫的翠绿隐藏自己的身影,而是扇动翅膀,重又飞落回了他的手上。
“倒是一只有灵性的雀鸟,也不枉我这几日来为你治伤。”通臂猿猴轻笑一声,抬目望着北方,他要去的地方距离此方有迢迢千里之遥。那里也同此方一样,受妖魔侵扰,民不聊生。他弯下腰,将手上的山雀放到了地上,“我要离开这里了,你回家去吧。日后可要小心些,莫要再被顽童捉去了。”
小山雀扇动着翅膀,一路悄悄跟在他身后。待出了树林之时,她落在枝桠上,目送他一人一骑,扬尘远去。
金甲白袍,翎羽鲜艳。他来时孑然一身,什么也不带,离去的时候,也不曾留下过什么。
这个村庄不再有妖魔出没,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祥和平静。百年的时光过去,已经没有人再记得,这里曾经来过一个神猴将军,他扶助万民,为他们斩妖除魔。
除了那只小山雀。
一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得足够小山雀刻苦修炼法术,从一只雀鸟修得人身,化成一个亭亭玉立,白衣出尘的少女。短得好似她陪着通臂猿猴出战,看他将那些邪魔精怪打得闻风丧胆,逃之夭夭,还是昨日发生的事。
她不再畏惧北方的严寒与霜雪,也不怕烈日炎炎之下,熏风与热浪炙烤着她的双翅。她日夜兼程地扇动着翅膀,沿着他当年离去的方向,那遥远的北方,不远万里地追寻而去。
这一百年中,通臂猿猴走过很多地方。那些地方或多或少的,还留有着些许有关神猴将军的传说。小山雀总会在这些地方逗留一些时日,听那村口茶摊拍着醒木的说书人,或是大槐树下打着扇乘凉的老人家,讲述着那些多年以来,口耳相传的故事。
那是她来不及参与的,有关神猴将军的故事。在他人声情并茂的叙述中,她沉浸在那些匡扶正义的英勇事迹中。就又好像回到她还是小山雀之时,她跟在神猴将军身旁陪他出战,亲眼见证了那些日后流传千古的传闻。
小山雀在路经一座亭子时,中止了她的旅程。
那时她还不识得几个字,看不懂那亭子上的牌匾写着什么。只是觉得这座金像看着十分亲切,像极了她要找的神猴将军。
薄雾冥冥,暮色苍茫。她不再赶路,缩着身子窝在那金像手上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她是被村民的祈祷声吵醒的。
她抬起头细细地辨认着那金像的面容,眉如刀刻,凤眼细长。与她记忆中的神猴将军足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不会再对她笑了。
她振动翅膀从金像手上飞起,在亭子四周盘旋低飞,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从她来时的方向而来,在这座亭子前上香祭拜。她扇着翅膀,调头向着王城的方向飞去。
日落之时,她重新飞回了金像手上。在王城绕了一圈,她知道了这里便是神猴将军的终点,是百年之前,他口中所说的,他要去的地方。
既如此,那这座神猴将军亭,就是她此生的终点。
“你这小山雀,是没地方可去吗?”通臂猿猴观察了这只雀鸟多日,终是忍不住在第三日的晚上出了声。他死后不知为何,魂魄被困在这座金像里。既不能成仙,也不能去轮回。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和那些来上香的村民说话的。可那些村民才不会听他说他被困在金像云云,只会高喊着神猴将军显灵了然后侃侃而谈他们的愿望,求他帮他们实现心愿。可他现在只是个依附于金像的魂魄,连离开金像都做不到,哪有什么本事去帮他们实现所愿。随着时日推移,他便也不出声了。如今一晃数年过去,他都要忘了自己原是会说话的。他见小山雀在他手上缩了缩身子,当是吓到它了,便解释道,“你不要怕,我不是鬼。不对,我现在是鬼来着。也不对,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
小山雀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声音是从金像里传出来的,她从翅膀中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神猴将军吗?”
“你听过我?”通臂猿猴闻言来了兴致,他在这困了多年,已经好久没人和他说过话了。“你是从南方飞来的吧,那里我也去过。南方的山水养人,种出来的桃子也皮薄多汁,一口咬下去甜津软糯。北方的桃子个头比着不差,清香爽口的,就是吃着要硬些脆些……”
小山雀听着他对桃子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也不去打断他,只安静地窝在他手心上听着。
“要说起来,我困在这有好久不曾吃过桃子了。”
“将军,我明日可以飞去寻找桃树,为你摘来桃子。”
“你?”前来祭拜的村民也曾为他拿来过桃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桃子在他面前烂去,或是在烂掉之前,被过路的乞儿拿去果腹。通臂猿猴笑了笑,“我现在是鬼,吃不了桃子。”
“谢谢你,小山雀。”沉默了半晌,通臂猿猴再次开口,是对小山雀道谢,“谢谢你今晚愿意陪我说话。”
“将军不必道谢,只是,你不记得我了吗?”
通臂猿猴挠了挠手上的猴毛,他这一路走来,杀过太多的妖魔,救过太多的百姓,见过太多的鸟雀,“我是……救过你吗?那你这几日来在将军亭附近盘旋不愿离去,不会是想……找我报恩?”
“你不用这样的。你是鸟雀,外面的蓝天宽广无垠,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我在这金像里呆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倒也习惯了,何况白日里还有村民跟我说话。”
小山雀听出神猴将军是不想以报恩之名锁住她的自由。可她这一百年来的潜心修炼,无非是想以人身长伴神猴将军左右,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执手。若是神猴将军困于金像无法脱身,她也愿以雀鸟之身与他日夜相伴,将她在旅途中的那些所见所闻一一地说给他听。
“将军误会了,你不曾救过我。只是将军的事迹广为流传,我听闻后对将军萌生了倾慕之意,故此不远万里飞来,想要一睹将军的风姿。等过些日子,我便飞回南方过冬了。”
通臂猿猴听完后也不曾有疑,倒是和小山雀说起来北方冬日里风起雪飞,千里冰封的雪景来。
在落木萧萧,树挂银霜的时候,通臂猿猴便开始催着小山雀飞回南方过冬。他目送着小山雀从他手心上振翅飞起,向着南方一头扎入了树林,渐渐地不见了。
可神猴将军不知,小山雀并不曾飞回南方。
寒风侵肌,万里雪飘。
小山雀落在一颗松树的枝干上,借着翠绿的枝叶掩藏着自己的身形,遥望着那座风雪之中的神猴将军亭。
待到来年那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她便可抖落一身的风雪,带着一路风尘的欢喜,飞回到神猴将军的手上,和他谈起她这回飞来北方之时,那些路上所听所闻的趣闻。
如此日来月往,暑往寒来,便是四百年的岁月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后来,后来的事情便如村民所传闻的那般,她在旱灾连年之际,帮神猴将军将他身上的金箔一一啄了下来,分给了饿到要易子而食的百姓,又在寒冬降临之时,啄去神猴将军眼中的蓝宝石,将它们送给饥寒交迫的村民。
蓝宝石如星一般在空中闪耀着,折射着万道日光。她忍着热泪飞回了神猴将军亭,停落在神猴将军的手上。
“我听见了呼啸的风声,是不是下雪了?小山雀,你该飞回南方过冬了。”
雪落下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小山雀抬目望着无暇而热烈的雪自九霄盘旋着曼舞而落,染白了林木,地上的积雪渐厚,“将军,你听错了。还没有到冬天,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完呢。”
冬日里的神猴将军亭是无人来的,没有人会在北风肆虐的隆冬,不辞千里来到神猴将军亭前为他上香。
小山雀不声不响地蜷着身子缩在金像手上。失去了金箔,神猴将军便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而失去了蓝宝石,神猴将军便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无论春夏秋冬,她都可以一直呆在神猴将军的手上,陪伴他的一年四季。
只可惜心愿虽美,好景不长。
在初春到来的时候,她悄然从神猴将军的手上飞起,在树林外绕了好远的路,假装一路餐风宿水,千里迢迢从南方飞来。
一只万年蛇妖,拦住了她的去路。
后来,后来她拖着蛇身想要爬上神猴将军亭,见他终于离开了那座金像,白日飞升,成了三十三外天,东来佛祖座下的弟子。
红烛摇曳,宴尔新婚。
她借着缠绵悱恻的主动一吻给那万年蛇妖喂下蛇蛊,坐在美人榻上拍着蛇皮鼓,看那昔日尊贵至极的万妖之主匍匐在她的脚下痛苦地惨叫着,万妖国十方妖魔站在神殿的两旁捏着冷汗旁观着。
直到那万妖之王咽气,啃食完他肝脏的小蛇咬破他的肚子,从那大红的喜服中钻了出来,吐着信子好奇地在殿中四处张望着,爬过一些妖魔的鞋面,终是慵懒地趴在美人榻旁。
小山雀放下蛇皮鼓,站起身冷若冰霜地扫过殿下妖魔,“从今往后,万妖国上下奉我为主,若有不服的,或是胆敢背叛我的,”她一挥衣袖,将那具大殿正中,开膛破肚的尸体挫骨扬灰。
“这便是下场!”
她在万妖齐贺的高呼声中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出神殿,抬眸望着西方的星空。
长夜总会破晓,那轮红日会在地平线上徐徐升起。
可这夜过后,再无与神猴将军相伴的小雀鸟,只有一个与他有着天壤之隔的万妖女王。
“女王。”身后不远处的侍女见风渐渐地大了,柳绵落满了万妖女王的鬓发,她上前几步,低眉顺眼地站在万妖女王身后,“起风了,您是要回去念佛,还是出去走走。”
万妖女王抬起目光,用指尖拂去落在发上的飘絮,看那飞絮在风中曼舞,恰如北方冬日里纷纷扬扬的碎雪。“我昨晚梦到了一些旧事,原是好久不曾去看过他了。你去备些香烛,陪我去神猴将军亭走一趟吧。”
侍女领了诺便行礼退下,只留她一人情丝缠绕,独立于落花铺地。
唐三藏抬手,抚过万妖女王三千青丝,却迟迟不曾拿起剪刀,“施主,你可想好?”
万妖女王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望着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圣僧,动手吧。”
“这把剪刀固然可以剪去你满头的青丝,却断不了你心中的半根情丝。”唐三藏叹了口气,转身背对万妖女王,“你起身吧,贫僧是不会为你剃度的。”
“我既已决心皈依我佛,无论圣僧愿不愿意为我剃度,我都愿倾我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为我犯下的过错忏悔。”
“这是通臂猿猴施主命中注定的劫数,他身死于东海龙宫一事,非你所为,与你无关。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圣僧,大圣爷既是难逃西去取经的宿命。”万妖女王是聪明人,唐三藏此番西去必经狮驼,若无孙悟空相助,必然过不得狮驼。无论孙悟空愿与不愿,他都得重回取经队伍,护送唐三藏上得灵山。“那将军他,他日是否亦会,不在红尘之中?”
“施主既是明白,不若尽早断了痴念,莫要以情字为牢画地自囚,一世将心,为情所役。”唐三藏摇摇头,拿过一旁的禅杖,便徐步走出了破庙,见破庙外等候着的十方妖魔,又提点道,“你为一人愿带万妖皈依,可你心中无我佛,这万妖心中也无我佛。”
“和他们一起,回万妖国去吧。”
万妖女王抬手示意侍女在原地等候,她独自一人上前,隔着半步距离停在那人身后。神猴将军亭落败多年,香火断了多时,金像上亦早结满了蛛网,手上的那只雀仙金像也不知所踪。
“将军。”即便这个僧人不曾转过身来,万妖女王心中也能万分笃定,这是通臂猿猴,昔日的神猴将军,如今的伏虎罗汉。
“在我还是神猴将军的时候,曾有一只雀仙,每年不辞万里,从南方飞来北方,陪在我身侧给我作伴。不是因她想要一睹我的风姿,是我曾经在一百年前,救过她。”伏虎罗汉一路从灵山出发,向着东方走来,他经过了许多个国度,想起了许多有关前世的记忆。今日途径神猴将军亭,他便想起了这段与小山雀的过往。
他将双手合十,看着万妖女王,“无论你是小山雀还是万妖女王,我做神猴将军的时候,与你情非泛泛,是友人之交。昔日我堕妖之时,对你有感恩之情,是对你再三相救的感激。往后,无论我选择做伏虎罗汉,还是做通臂猿猴,都不会对你萌生任何男欢女爱之情。施主,这段因果早已了断,莫要再倒因为果,苦苦折磨。”
“我知道。”万妖女王迎风而立,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这一次,终于不用在看通臂猿猴的背影了。她浅浅一笑,“我一直都知道,无论你是神猴将军还是伏虎罗汉,你通臂猿猴心中,从来不曾有过我。我曾和你说过,那段化作鸟雀陪伴在你身旁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我知道,你不快乐,你并不喜欢呆在那座金像里面。在万妖国的时候,因为黑色丹桂树的缘故,你好像喜欢我,可我还是不快乐,那是我偷来的喜欢,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真心的喜欢。”
“我喜欢你,喜欢昔日你做神猴将军之时,那份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气,我想和你一同游历名山大川,跟你一起救万民于水火。我从来都知道,你不属于万妖国。只是,我到底还是,不舍得罢了。”
不舍得那眼中温柔脉脉的笑意,不舍得那四百年来相伴的岁月。
“你曾同我说过,鸟雀属于宽广无垠的蓝天。”万妖女王抬眸,越过伏虎罗汉,看向金像空无一物的手中。她曾自愿困于那掌中的一方天地,将自己的一生只为通臂猿猴而活。可两千余年以来,这样的日子,她活得总归是太累了些,“伏虎罗汉,此别不见,望你珍重。”
“阿弥陀佛。”伏虎罗汉停步,望着万妖女王转身离去的背影,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那红裙张扬明艳,在风中翩然欲飞,是她年少时如烈火般浓烈激荡的一腔盛情,是她前半生追得跌跌撞撞的黄粱一梦,亦是她混淆了半生悲喜,一朝洗去尘嚣的欲曙天光。